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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在记忆里的洛河散文

我常想,一个人,一生也许会在异域他乡见识很多的奇山异水,经历数不清的大风大浪,但令他一生回味念念不忘的,很可能是故乡的山与水。那是一个游子的根系与血脉。在外漂泊多年,走了不少地方,看了很多河流,曾惊叹过大河大江的浩瀚雄浑,也痴迷过小湖小溪的婉约清丽,然而最终令我魂牵梦萦的却是故乡的洛河——那条流淌在我记忆里的小小河流。

也许你知道,大西北以山高坡陡干旱少雨而闻名,但你也许不知道,大西北曾因湿润多雨而水草丰茂。那里的雨水带着西北汉子特有的坚韧与剽悍,硬是在黄土高原上犁出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如同岁月在老人脸上留下的皱纹。黄土高原的褶皱便是雨水丰沛的明证。

我的家,在山腰,也在沟畔。雨季来临时,耳边时时是水声,如同在海边,天天听涛声嘶鸣,心胸激荡。尤其大雨时至,整个山谷间便发出经久不息的声响,如虎啸,如狮吼,如龙吟,如马鸣。大雨过后,声响依旧,但更清越。看那流水,浑黄愤怒,如一条黄色的游龙穿越山间,回环盘绕,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又似野马脱缰,在沟壑间狂欢奔腾。我们这些顽童便会像骑马似的,挥着柳条鞭子,一边吼叫一边追逐这黄龙这野马。

黄龙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让人很难分出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因其一路的怒吼,好像处处是龙头;又因其一路的腾跃,又好像处处是龙尾。置身局外的人见我们一会儿在拉扯龙尾,一会儿在控制龙头,吓出了一身冷汗,频频呼喊阻止。

这一条黄色的游龙,真是好生了得,岩石挡不住它,泥土堵不住它,村里的涝坝(池塘)留不住它。面对涝坝的盛情挽留,它只是不屑地将触须伸过去,快快一试,浅浅一尝,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奔去,给你也给我甩下一句长长的惊叹:蛟龙本非池中物,岂能羡鱼荡泳波。

这条黄龙是冲着洛河去的,洛河是它的远方它的梦想。洛河是庄浪县境内最为宽阔而悠长的河流,它横穿整个县城,衔远山,接长天,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洛河是这片贫瘠土地的乳汁,也是这一方清苦人民的摇篮。它招揽了大大小小的游龙,也吸纳了缥缥缈缈的灵气。山因水而增清秀之姿,水因山而添庄重之态,庄浪这片土地因洛河而负“庄山浪水”之盛名。这条河如同这个民族一样,回环曲折,迂回前进。它不得不因形势所迫,改变局部的历史走向,向西而流,被人称之为“西游水”。诗人姚学礼说,庄浪人安土重迁眷恋乡土一步三回头的情结,在这条河流身上有着十足的体现。

我们也是冲着洛河而去的。在天朗气清红日灼灼之时,约三五好友一同前去。我们像鱼儿一样,与河水一往情深。我们投入河水的怀抱,感受它的体温,静听它的脉搏。我们也抓它的脚心,挠它的腋窝,使它哭笑不得,半嗔半怒地打着旋儿,兜着圈儿躲避我们的捉弄。然而母亲怕我们在水中遇险,所以常常从几里外的地方寻来,极力阻止我们在水中玩闹。母亲站在河沿上,先是呼唤,呼唤不行,便板起面孔大声呵斥。但呵斥也无济于事,因为已经与水玩疯了的我们根本不把母亲的训斥当回事。母亲于是捡起土块向河流开战。我们估摸那土块落水时,便一个猛子扎下去潜入水底。等母亲目瞪口呆心急如焚时,我们已经窜到她的脚下,做做鬼脸,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像一尾鱼一样游向远处。母亲显然很恼怒,也很无奈,她一方面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另一方面伤感自己的颜面扫地,于是以一只土块宣告了她的离去。只是母亲的的那只土块连同她的骂声一起很快被欢闹的河水溶解。

除了游泳,我们还要抓鱼,这是我们向往河水的第二个目的。水大时游泳,水小时抓鱼。抓鱼的最佳地点是池塘中,石头下,溪流里。无人搅扰时,在池塘,在石下,在小溪,常能观赏到鱼儿吐着水泡甩着尾巴悠然从容游曳的姿态。有人露面时,鱼儿常常潜藏在水底,或石缝中,或水草下。有经验的顽童采用掀石拔草之法,常常一翻一个准,一抓一个准。古语说,水至清则无鱼。其实,水至清并非无鱼,而是藏于水底了。鱼儿是一种靠水生活很爱清洁的动物,所以清澈的水域是它们最喜欢的去处。鱼儿对清澈河水的追求,与高洁之士对清幽山林的追求如出一辙。也可以说,鱼儿只有在清澈的水中才能显出其晶莹之态,隐士只有在清幽的林中才能显出其高洁之气。清泉石上流,游鱼水中走,这是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意境。这样的`意境永久性地留存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有时游泳也有很扫兴的时候,比如刚入水中,天气却突然变脸,乌云闪电同时袭来,让你猝不及防光着身子乱跑。等雨过后,有人便发现不见了鞋子,有人发现不见了帽子,有人发现穿丢了裤头。这时大家会很热心地分头去找。有人喊一句,鞋子找到了,这时包括失主在内的所有人便欢呼雀跃。有人喊一句,XX的裤头被水卷走了。于是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头扭向水流的方向,脚下生风狂追起来。然而,河比人快,裤头最终还是被河水当做了旗帜。于是,跑在最前面的孩子一屁股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其他孩子也都一屁股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个丢了裤头的孩子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哭,边哭边堆坟。其他孩子取笑,你还真有情义,为一个裤头又是哭泣又是堆坟。他却不语,哭累了便起身回家。

……

这样一种生活,常常令我神往,然而在如今日益干枯的现实中,我无法不走出回忆,我也无法不常常怀念那条小河,那种生活。因此我常常与自己做这样的对话:

鱼在哪里?

鱼戏莲叶间。

莲在何处?

莲生河水中。

河水在哪里?

……

河水在哪里?我无法做出回答,我只能像阿Q一样,颇为自欺地说: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了!但这毕竟只是先前,干枯的现实中,我们无法还自己一条河流,一个童年。那条小河只流淌在我十多岁的童年中。十八岁以后的记忆里,没有游鱼,没有水草,没有河水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石块沙砾。

我多么想让洛河丰腴、健壮、欢快地流淌,流进我的梦中,流进我孩子的童年,流进所有干渴者的心田。

201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