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聒噪走远了,秋天没有预约地来了。秋风扬一扬衣袖,草黄了,叶子黄了。我相信,秋风,是从北方吹来的。
因为父亲说,北方有沟壑镶嵌的大山,大山上别着五颜六色的秋天,那里是父亲的故乡。父亲说这些话时,秋色正在我家小院徘徊。于是,我的梦,落在秋天的五颜六色上。
我站在小院仰望,葡萄架上攀爬着葡萄藤,从葡萄藤上密布的葡萄叶的罅隙里,能望见高高的天空、飘过的白云。我七岁的眼睛里,白云是棉花糖,层层叠叠。我看着白云,想象棉花糖甜丝丝的味道,我舔舔嘴唇。我家小院仿佛生在白云深处,被连波秋色、含翠葡萄叶覆盖。
葡萄藤上挂着的葡萄,如红色的珊瑚,在绿色的海洋里妖娆着、诱惑着。父亲站在人字梯上,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捏着葡萄把,剪刀发出"咳嚓"?声,一串串葡萄,离开了葡萄藤。父亲的皱纹里,别上葡萄丰收的喜悦,嘴角的笑,已经醉在葡萄酒里。
母亲双手举着柳条筐,站在葡萄架下,眼睛关切地看着父亲。母亲不关心葡萄藤上挂着多少葡萄,她的眼里只有父亲的安危。父亲稳稳当当地站在梯子上,高高的身体在葡萄藤下,像《格列佛游记》?里的巨人,我却不是小怪兽,我只是馋嘴的小丫头,捧着葡萄,吃得津津有味,口水里沾着葡萄的甜美。
摘下来的葡萄,在某个晴朗的天气,被母亲清洗干净,阳光下,铺一块干净的棉布,葡萄睡在棉布上。新疆的秋天,日头能穿透天空,依然热辣辣地罩住天地。棉布上滚动着的沾了水的葡萄,圆溜溜、红晶晶的,在太阳的蹂躏下,皮肤逐渐起了皱纹,如耄耋老者,没有生机。
母亲的瓦罐派上了用场。失去了水分的葡萄,拼命挤出糖分,黏黏糊糊地、皱皱巴巴地、相互拥挤着粘在棉布上。母亲捡拾起一粒一粒的葡萄,装进洗净的陶罐里。罐口,一层牛皮纸上,敷上塑料布,扎紧口,再糊上黄泥巴,密封。
唔!这是母亲在酿葡萄酒呀!
在那个岁月里,是没有钱买酒的,可父亲独爱这一口。每到秋天,葡萄成熟时,母亲便自己酿葡萄酒供父亲饮用。
半个月后,母亲将酿酒的瓦罐打开,用不沾油的筷子使劲?搅动。瓦罐里的葡萄,在母亲的搅动下,粉身碎骨了。瓦罐里的酒香,在秋色里荡漾。此时,葡萄酒还没有酿成,瓦罐要继续封存。
一个月后,母亲第二次打开瓦罐,啊!酒香扑鼻,整个秋都醉了吧。透过一块白色的纱布,葡萄残渣被过滤,?葡萄酒淡淡的金黄色,浓郁的酒香,在玻璃瓶里存储,父亲的皱纹里开出了花。
晚饭时,父亲小酌,随着酒入口中,父亲对着母亲竖起大拇指,母亲的脸红扑扑的。幸福和着酒扑腾腾地,在我家小院蔓延开来。酒醉了人,也醉了秋色。
?多年后,我离开了农村,也离开了挂满葡萄的小院,走进城市。城市里生长不出我童年里的葡萄藤,故土的葡萄酒,却始终长在我的记忆里。
于是我开始像父亲一样,念着我可爱的乡土,还有弥漫在每个秋天,葡萄酒的香气。那酒香气,让我在我文学花园里沉醉、赞美、回味。
注:此文2019年10月26日刊发《中国建材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