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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母亲节)散文:我的母亲

01

在嫁到我们老王家以前,母亲一直生活在十几里外的刘寨村。

母亲在刘寨村里的幼年经历,我是无法看到的——不过幸好我长着一张爱打听事的嘴,就是靠着这张嘴,我从姥姥那里问到母亲的不少秘闻。

听姥姥摇着蒲扇讲,我的母亲打小就不服管教,她敢挽起裤腿下河摸鱼,也敢撸起袖子攀树偷杏;有那么一回,她还因为看不惯几个男孩子联合起来欺负她的一位好姐妹,竟无所畏惧地和他们在污泥里扭打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母亲被村里人安上了“三大胆”的外号。

母亲在三姐妹中排行最小,两位姐姐二十出头儿就寻人家嫁了,可母亲却迟迟没能嫁出去。至于嫁不出去的原因,母亲一直不愿意透露,后来还是父亲给出了解释,“恁娘谁都看不上,专门等我哩!”

一听见这么厚脸皮的话,母亲立马抿着嘴含笑冲父亲扬起了巴掌。这么多年来,母亲那满是老茧的巴掌举起了许多次,可每次都是猛然抬起,然后又缓缓地落回到自己的大腿上。

虚岁二十七岁那年,母亲在一位远房堂叔的牵线下嫁到了王家庄。那一年,我的父亲也刚好二十七岁,两人都是属马。

02

听父亲讲,九二年十月初二迎娶母亲那天,母亲在路上着实闹出了不小的笑话。

那天,父亲是骑着大杠自行车轿母亲的,大概是因为母亲从没有学过骑自行车的缘故,蒙着红盖头坐在后座上的她总觉得身子会从自行车上跌落下去。

临过105国道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这把母亲吓得不轻,因为一下子没抓紧父亲,母亲整个人从车子上攧了下来。

父亲边朝周围迎亲的队伍打圆场边搀起母亲,母亲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刚才的窘态,她边用红盖头拍打身上的泥土边自嘲这是地下的婆婆给她的下马威。

众人笑笑过后就继续赶路了。

可谁承想,因为父亲拐弯儿拐得有些急,母亲再一次从车座上攧下来。这一次,父亲的手还没凑近母亲的身子,她就自个儿拍打着屁股上的泥土站起来了,“新婆婆上任三把火,估计后头还有一个跟头等着我哩!”

也不知道是因为我地下的奶奶听见了母亲的自嘲,还是因为母亲扯掉了头上的红盖头,后面的一段路母亲再没有从车子上摔下来。直到望见了王家庄村头的大桥,母亲才在父亲的低声催促下罩上了红盖头。

03

九十年代,女人过门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怀孕生子。和其他女人一样,出嫁后没多久母亲就鼓起了肚子,吃了九个多月的苦头,在一个雪后初霁的傍晚,母亲在我家东屋里生下了我。

听邻居耿产婆讲,生我时母亲着实遭了一番罪。从清晨到傍晚,母亲在床上足足挣扎了十几个小时,我才好不容易被接生了出来。

刚出生时我不会哭,耿产婆拼了老命帮我做了半个多小时的人工呼吸后,我才亮着嗓子哭出声来。直到那一刻,母亲才安心地躺回了床上。

那天,我算是从阎王爷那里捡回来一条命——二十几年后我才知道,母亲怀我时也是赌上了性命,患有先天性主动脉瓣狭窄的她本是不宜怀孕的,也许是因为无知,也许是因为无惧,母亲怀上了我。

在我极小的时候,我的身子并不怎么泼辣。焦黄的头发、惨白的肤色、细胳膊细腿,一搭眼就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为了给我补身子,那些年母亲没少费心。一旦家里有了闲钱,她不是从贾庄集的摊子上称来几斤薄皮核桃,就是从村南河边搭起的窝棚里抱来一大脸盆草鱼。

就着鱼汤的营养,我的个子很快蹿到了母亲的肩头,后来又轻轻松松冒过母亲一个头顶;有了核桃的加持,我的读书成绩也一直比较优异,后来还以年级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县城里的初中。

04

家里的钱大多被母亲“挥霍”在我的身上,父亲不免会有一些怨言,虽然他一直以“馍饭最养人”这句老话来劝母亲不要乱买核桃和草鱼,可母亲却依旧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母亲这人就是这么犟,只要是她认准的事,十头拉磨的青驴都甭想让她掉头。

人的性子一犟,嘴上也就比较要强。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就是一个嘴上要强的人。

春季浇了一夜的地,回到家后我问她累不累,她边用井水冲脚边云淡风轻地回一句“累啥”;帮人家剜了一天的蒜胡,摸着她打出好几个血泡的手掌,我问她疼不疼,她边往上面撒止疼药面儿边含着笑说“疼啥”;明明家里挤不出学费了,我问她家里宽不宽绰,她边掏洗鱼肠边含着笑哄我,“别操钱的心,咱家供给得起”......

诸如此类拙劣的谎言我一下子就能看透,可不知怎么的,当时的我不忍心拆穿母亲。嘴上要强乃至撒谎,对于一位母亲来讲不是什么过错,因为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孩子。

05

后来我长大了,也慢慢发现,母亲虽然嘴上要强,可她的眼泪却没少往下落。

九岁那年,我在河里玩耍时不小心被残破的蚌壳划出大拇指长的口子,当我捂着流血的膝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时,这场面着实吓坏了母亲。她二话不说就把我抱上了三轮车,去医院的路上,虽然母亲没有扭头看我,可我知道她哭了一路。

那天因为心急,母亲蹬掉了好几次车链子,等到了医院,她满脸都是链条上的黑色机油,那样子着实狼狈不堪。

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和邻居乔爷爷一起出门倒腾木材时,因为一时不慎,父亲被滚落的木材压到了左腿,夜里回到家时,他的左腿已经肿起了好大一圈。

为了省钱,父亲没舍得去医院医治。他让母亲将四君子酒倒在碗底,就着淡蓝色的火苗,母亲用卫生纸蘸上发烫的白酒帮父亲肿胀的大腿活血化瘀。

那晚,望着父亲疼痛到狰狞的样子,母亲又落泪了。虽然她极力想吸溜鼻子把泪水给哄回去,可泪珠子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母亲对父亲都是言听计从,这着实把父亲宠得像小孩子一般——不过,父亲的腿伤一好,母亲就又把脸板起来了。

06

除了嘴上要强、爱落泪之外,母亲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不怕麻烦。

对于一位女人来讲,将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把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考虑得周周到到,这不是一件容易事。放眼望去,王家庄里把日子过得乱成一锅粥的家庭,家里大多有一个四体不勤的女人。

我的母亲“四体”勤快得很,不光地里的农活、家里的琐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农闲时分她的手脚也不舍得闲着,纳鞋底、打毛衣、翻整菜园......只要眼睛里看见了事情,她的手脚立马就跟着忙活起来。

那些年,母亲的“不怕麻烦”不仅体现在这些活计上,在照顾我时她也事事不怕麻烦。

我至今都记得,读初二时学校里曾爆发过一次水痘。那段时间,没得过水痘的同学个个人心惶惶,生怕被传染上这种恼人的疾病。我打小没长过水痘,心里自然也怕得很。

在一次晚自习的间隙,我打电话向母亲讲了学校里流行水痘的事情。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蹬十几里地的三轮车来到了学校,隔着铁栅栏,母亲伸着胳膊将一塑料袋无硝狗肉递给了我。

临走前她再三嘱咐我,狗肉要和大家分着吃。那天午饭,我们班没长水痘的同学都吃到了母亲带来的无硝狗肉,后来,我们班里竟没有一人再被传染上水痘——多年后我才知道,无硝狗肉可以预防水痘这种偏方没有多少科学依据,这纯粹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可我愿意相信母亲,就像她一直相信我可以成为老王家的骄傲一样。

07

进入高中,我开始了更长时间的住校生涯。

在一次周末回家的时候,不经意间母亲发现我特别热吃蘑菇炖鸡中的蘑菇——这种蘑菇,鲁西南人称之为鸡腿菇,因形似鸡腿而得名。

为了能够让我每次回家时都能吃到这种蘑菇,每天太阳刚一露面,母亲就扛着粪箕子出门了。鲁西南人都知道,鸡腿菇必须得趁着清晨的露水采,若是迟了,太阳照小半天工夫它们就化作一摊粘稠的黑汁了。

把挖好的蘑菇带回家,先用井水冲洗干净,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撕开,热水里一焯随后拧干里面的水分,放凉后存在冰箱的速冻格子里。据母亲讲,这样的储存方式,即使过了几个月鸡腿菇都可以保留十足的鲜味。

如今,我们家能在年根儿品尝到鸡腿菇的鲜味,还得归功于母亲的不怕麻烦。

最近几年,不怕麻烦的母亲又给自己找了新的活计——帮人家扯白布。农村里,一家有事,全村帮忙,在众多的行当里,母亲自告奋勇地选择了跟孝帽子、孝服打交道。

起先我不太理解母亲的做法,白事人人都避之不及,母亲为何会故意往上面靠。母亲的回答也简单到令我意外,“别人用眼泪和烧纸送行,我用手里的白布给旧相识道个别......”

确实,母亲愿意去帮忙,不是图主家的那两包香烟,也不是图主家的那一顿席面,她只是为了能够再送一送那些曾经照过无数次面的老人。

08

大概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最近父亲又开始“回归”村里的白事了。和年轻那会儿不同,因为上了年纪,父亲的体力和腿脚已经大不如从前,他不再帮着抬棺,也不再帮着端盘子端碗了,而是慢慢往管事的一角靠拢。

虽然从没看到过母亲和父亲在白事上帮着主家忙碌的身影,可我在脑海里能想象得出——母亲眉目低垂,一丝不苟地扯着白布;父亲一脸油汗,神情严肃地帮着主家操持着一件件要紧事。

这是母亲带给父亲的影响——凡是不怕麻烦,并尽最大努力帮着别人解决麻烦;慢慢地,这种品质也如春雨润大地般影响到了我,如今我能成长为一个没有坏心肠的人,都是母亲的功劳。

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我无比感恩我的母亲,也无比思念我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