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龙母。
我儿子名龙,龙母即我之相濡以沫的老妻。于我年岁相当,现皆为古稀之人。幼为农家女,尚有三妹一弟。一九五八年自然灾害时期年十四,与老***持家,能领成人工分。其劳作力能可知也。一九六三年年十八,牛车眷席我迎于归。至今尚记得当时她家门首那幅喜联:养得姣娥十年字,枉搭童情百辆迎。
我很佩服那幅喜联,没有想到穷乡僻壤的乡下,还有那样文雅的好文词,那样风光的好手笔。后来多少年我想说没说的一句话是:从那一天开始,她跳到我家饥寒交迫的大火坑里来了。适其年我家家徒四壁,真是“日无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上有八十岁的祖母、父母,下有三弟一妹,连她已是九口之家。全家居集镇,当时百业凋零。父亲有病不会劳作,母亲事缝纫,弟妹皆小,与我一样不谙农事。龙母她自此是夏持镰锨、叉子扫帚,趟泥泞,沐风雨;冬随我母事缝纫,熬五更,忍饥寒。其所苦所累又倍于娘。又数年,我八年学徒方竟,月薪三十元,始较学徒十元补贴,才觉有望。计月薪而置砖瓦,推土拉石,赊欠告贷,前后又三年始有屋而与父母分居。
以后逢新政,分田到户,得田八亩半,计大小一十三块,远近相距二三里。她一人风雨寒暑,井洒日夜;春夏秋冬,种、锄、割、收,计期日夜奔走数十里之数。而我忙于医事之繁杂,不能助百一之力。还记得有一次麦收,她带着两个十岁上下的女儿,从夜里一两点钟,下地收割抢时,等到天刚放亮,大家下地收割时,那块近两亩的麦田,她们娘仨都快收完了。小庄一老农说,“真能干,能过好。”邻里有良善长辈四奶奶,问我:“她有病否,如此之黑瘦?”我似乎要落下泪来。我知之因而无言以对。想当年的苦累之事,现在啥事都忘了。只记得一年,一个夏天都过去了,头一年腌下的一缸胡萝卜咸菜,都吃完了。我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牢骚:“你怎叫小孩活来?”那个时候还没有龙儿,我在医院忙,不在家的时候多。
兹后又匆匆二三十年,非只忙于田地,又深沉地累于儿女,备尝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滋味。年届七十,去苏州迎接孙子的降生,其欣喜如含饴之心可知。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二、风起于青萍之末。
20xx年春节刚过,我们就从老家到了苏州。到那年正月底,公历三月十一日我孙九如降生,前后两个月,母子平安,一家人都沉浸在从没有过的欢乐之中。尤其是龙母,精神愉快倍于平时。那年七月份,我们还在苏州期间,她稍事活动即感胸闷、气促,时觉头晕,时感牙床紧缩、右侧颈部前侧“如不透气”感,又时觉全身燥热、汗出。以为劳累过度,亦或是“植物神经功能失调”,并无在意。等到我们十月份回山东老家,即在县医院做了心脏系统检查,并未发现多大问题,估计还是“冠心病”,开始系统服药。那年冬天家居期间,龙母日常起居饮食、刷锅做饭尚能料理。仅稍有过劳,尤其于躬身、哈腰活动时即感胸闷、气短。
20xx年春节过后上述症状每于一天劳累的晚饭后加重,且出现胸疼。每出现此类症状,龙母神情焦虑,面色晦暗。当时测血压并不高,心脏听诊主动脉瓣区杂音并向右上放射、弥散。心率稍快,心律无改变,脉搏洪大有力,致数均匀稍快。舌下络脉稍暗。初服速效救心丸有效。她说“若心里抽了块砖”。到县医院再次复查,做心电图阶梯实验后提示心肌缺血。经张民景主任医师诊疗后,建议心血管造影,龙母和我都心存疑虑。后经张金峰主任医师诊疗,按其方案系统服用西药。我根据中医“真心疼”以及“脉大亦为劳”的理念,按心血瘀阻、心气无力辩治。与处升陷汤,倍用黄芪加玉竹、丹参,通窍活血汤(每剂冲服麝香0。2克)。二方交替服用,先后各服了五十余剂,总***服药不少于一年。到2015年春节前,上述症状近一年未再反复,暗自庆幸。2015年春节,龙儿、邓静带我孙子回家过年,前后停药将近一月,未有异常。春节后又恢复西药服用。
到20xx年5月初的一天晚饭后,突然症状明显加重,其程度前所未及。5月9日张民景大夫联系北京安贞医院专家在县医院作心血管造影,其影像动态提示:左侧冠状动脉主干支部位稍有隔样二处狭窄;右冠支主干支末端广泛性向左冠支末端延伸。已不适合“下支架”。医务人员告诫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做“搭桥术”。张民景大夫在第一时间为我们联系了北京友谊医院心外科专家,约定5月14日到京住院。
我回家告知了龙的舅父母,定于5月13日到京。
三、“看看我的儿!”
在约定5月9日上午八点在县医院做心血管造影并准备“下支架”。那天早六点,从家骑电车穿浓雾赶到县城时,龙儿与邓静带着小孙九如,头天下午4点从苏州驱车十多个小时,于夜间零时赶到了老家县城。三十年前,我的高堂老母在病重时,夸奖我说:“看看我的儿!”我当时很想学着她说:“看看我的儿!”可我没有说。一家人的心情如铅样沉重,我哪有调侃的心!
从那天确诊须到北京做心脏手术,全家人也吃、也喝、也睡,一切正常。但我知道,一家人都陷入了莫可名状的恐惧之中。
龙儿对邓静说:“送你娘俩去开封姥姥家,然后折转回苏州吧。”邓静点头默然同意,一词不置。那天早起在街上吃过早点,九如上车后似乎没反应过来,等到发现爷爷奶奶不上车时,挣脱了他妈妈拦拖的双手,爬下车来,先是靠近抓住了我的两个手指头,摇了摇。我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和龙说话。这时龙说“奶奶!”九如又蹒跚着走了过去,抓住了奶奶的手指头又摇了摇,这才又主动爬上车去,坐到安全座椅上,任妈妈捆扎。我心里说:“好!好!看看我的孙子!”这时的九如二岁又二个月的年龄,民间有谚语云:“嫡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果其不然。这时我又想起了有人调侃的话:“儿子是孽债,孙子是希望”,诚如是。
四、“人生遇一知己,其愿足矣。”
我和张民景主任医师是忘年之交。其实仅仅是几年的医务人员的同事而已,三十余年之前,我在基层乡镇卫生院中医门诊已工作了二十几年。当时我的病员多,应接不暇,“坐拥一方”。民景尚是个小青年,以专科毕业生的身份分配到那个医院做病房住院医生。由于年岁的悬殊,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只是后来他报考《光明日报》社办的文科大专函授,我见到他的教材。因为我喜欢中国古文化,才开始有进一步的交往。
后来民景调到县医院,不几年我又调到新建的中医院,我们的居处相近,才有了更频繁的交往。民景同志很聪明、正直。他从医院小儿科调到办公室,又当工会主席、纪委书记、党委副书记。他能于工作,善于工作,上下级关系、周围人际关系处理得很融洽。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很有威望。他一直不脱离临床,现已是正教授级别。官做大了,可他没有忘记抱残守缺的中医老哥。多年前他与我说:“以后要晋级,没有正式医学刊物上的文章发表是不行的。”在他的鼓励参与下,我的第一篇论文被全国(中医)疑难病交流大会选中参加大会交流,并被发表在《江西中医药杂志》上,后又被汇编在当年度全国的论文汇编中。在他的支持鼓励下,我先后十余篇论文发表在中医期刊杂志上。
当最初龙母确诊时,民景力主“下支架”,由于我们对新兴治疗理念,技术认识上的差距,我们一直犹豫不定。他并没有反感。一直在劝说、鼓励。那天作‘造影’是他事先联系的。在等待作造影的几个小时内,他们夫妇一直陪伴着龙母,说笑安慰。那种亲密无间的情景,也惊动了在场的医务人员,“你们是什么关系?”不只一个人,不止一次有人在问。
等到作完造影,明确了新的诊断,民景又在第一时间与我联系好北京手术治疗的医院、医生,确定了入院时间。我们提前一天出发去北京,民景又陪我们去了北京,找到了那家医院心外科主任,民景的那位同学。他们之间表示的“小意思”,我们一分钱也没有花,很快办理了住院手续。一切完毕后,民景当夜坐车离京返回。
从住院那天起,民景天天打电话询问,尤其是术中、术后那几天,几乎是每天几个电话,使人感动。我与民景相差近二十岁的年纪,几十年间,差别越拉越大,就我这个老朽来说,并没有寸功寡恩与他,仅仅算是个老同事,他对我始终不离不弃,对人一片赤诚之心,使我感激之情无以复加。记得有一位哲人说过;“能感动大人物的是本事,能感动小人物的是心。”言由心声。
五、“鹊鸣鸦噪,并立枝头言祸福”。
那一天是20xx年5月20日,心外科确定给龙母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秋文在医院陪床护理。早四点我来到了医院西便门,这里离我们住的宾馆最近,离心外科病房也最近。门被加了锁链,挤都挤不进去。我在门外徘徊良久,才发现门上挂着个破纸牌子,上面写着“早六点半开门”。没办法我从西便门向北转东走到医院北门,足足有五六百米。北门无门可关,有监控、无值班人,可以径直而入。我看了看手机,这时是四点半,还不知病房开不开门。路上车稀人少,我向街北横穿马路走过去。对过马路的十字路口靠西北角街道一侧,有一处供走路人休息的边角之地。二三层台阶上去,一溜有二三个圆石桌,五六个圆石凳。我就边缘一石凳坐了下来,点烟吸着。心里想:龙母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心态,我如何打发她。没吸两口,心还没静下来,就近几颗高大的白杨枝头,“喳、喳喳”响起了喜鹊的三两声鸣叫,我心中似乎有一丝喜庆之想。可还未等回过神来,突然一只乌鸦抖动、扑搧着它那残缺了羽毛的黑翅膀,“啊—啊—”几声,从我头顶飞去。使我本来就不定的心情顿成恶意,心中烦乱了起来。
我挺身而起,没有看红绿灯,没有避让行人与来往车辆。我走到心外科病房楼,学着孩子们那样点了常用电梯的上行键。不一会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我走了进去,点了上行七楼键。很快门打开了,我走了出去,电梯门自动关闭。我这才发觉我来的不是七楼。没有目的地走,没有目的地寻,是地下机房。我又原路返回,不免烦乱自语:“我这是走到哪里去了?”这时候有一个衣裳未整,四十岁上下的农村打扮的妇女,从“护工住宿处”开门出来,她朦松着双眼好意地问:“怎么了?”我说我要上七楼。她说:“你到地下室里来了。”她告诉我该怎么走上去,我茫然表示未听懂。那女护工二话没说,领着我向上面走,回到一楼原来电梯处说:“知道该怎么上了吧?”我说:“好了,好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就走进了电梯。从地下室上到楼梯时,她扭头问我:“今年多大了?”我如实相答,“你照顾病人?”我说:“只是看。”并没有多少话。
这时我突然想起,在家无聊时和素勇弟闲话。素勇弟说他在书上看到一幅对联写的很好。上联是:“鹊鸣鸦噪,并立枝头言祸福”;下联是:“燕来雁往,相逢路上话春秋”。我们当时评论分析,这应当是个庵堂、忠烈祠堂、亦或是燕赵古战场,易水河畔荆轲故里,山海关侧孟姜女庙宇等上的古楹联。有凄凉、萧杀之气。那天早上,那时的心情,偏偏被我全遇上,且不差分毫。这不是迷信,哀毁骨立或凄情中阻,是心情决定的。
这时已是5月20号早六点了。
六、“每逢大事有静气”。
来北京前,我再三审慎地阅读了龙母的心血管造影医学报告。结论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左主干枝三支病变——累及前降支,回旋支及右冠状动脉。事前我又走访了我的`一个病员。我因他主动脉瓣区杂音介绍到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了主动脉瓣置换术。我翻阅了他的病历复印件:“全麻”、“开胸”、“体外循环”、“固定心脏”……。我看了他的手术切口缝合刀痕。心中很是害怕。如上所述,手术是不做不行了。我咬紧牙关,压根儿没说我见到的这种情况。
连民景在内,大家一致认为“搭桥”术,要比“下支架”合理、有效、安全的多。讨论争取了一年多,龙母似乎对手术很理解。我们并未讨论手术的危险与利害。龙母似乎并不认为这手术生命攸关。
哎,不得已而为之,只有这样了。
我是那天的早六点左右才到的病房,大女儿正在拾掇什么,一言不发。龙母半躺在病床上,我投目过去,对视了一眼,我们的眼神似乎都很稳定。我轻声问了一句:“没事?”她回答同样是那两个字:“没事。”语气都很平缓,再没有说什么,沉静默然相对。似乎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七点前,龙儿、小华与宪河都到了。准时七点半,龙母被手术室的车子接走,他们都跟了过去。我先自走回到住处。
据说龙母很坦然。从早晨七点半到午后二时许,“搭了三根桥”,手术***进行了七个多小时。
孩子们在手术室外守了七个小时,我知道这期间手术室内每一声能听得到的声响,都会使他们连心连肺的紧张。每走进走出一位医护人员都会使他们睁大了眼睛张望。我在旅馆守候手机。从手术室推出转到监护病房那一刻,我不在场,孩子们是何等神情?
下午六时许,又四个小时。监护病房的护士告诉一直守在门外的孩子们:“你们的病人清醒了。”
孩子们在第一时间拨通了我的手机,正焦虑不安的我得到消息,眼前突然恍动的出现了早六时许龙母那副无所谓的坦然神态。我心里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愤之感:“你这个不知厉害的东西,就那么的自信?”
这时我想到的第一个词令不是“阿弥托佛”,而是电影豫剧《花木兰》中常香玉大师的那句唱词:“全家人这才把心事放宽。”
放松下来的我,又想起了那句评论赵普的话:“每逢大事有静气”。我和龙母都是草命之人,草命之人似乎担不起像赵普那样的宋代名相的评价之语。可我与龙母***同生活了五十余年,我认为“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样的评语,她当之无愧。我也真的希望这种“基因”能遗传给孩子们。从另一个角度说“无知者无畏”的评说亦未尝不可。
“阿弥陀佛!”心脏手术这一关,我们过来了。
七、术后的七天七夜。
在北京那家医院住院的第一天,在龙母隔壁房间里,一个术后病人突然大出血而死,情况并不了解,只是那个陪护的家人两手像是从血盆里抽出,狂乱地惊叫。瞬间那个陪护的家人被另室安顿,病人被遮盖着推走了。室内迅速关门冲洗。那是在龙母术前。当时只有龙母自己在场,她并无芥蒂之心。龙儿对我述说此事,欲说又止,心情很不好。就在其后不几天,又一个手术病人死亡。这两个都在我们入院前的一周之内,说什么好。这事又让我想起了近二十年前学贞妹照顾其夫在济南做心脏主动脉瓣膜置换术时的经历,何等相似乃尔。一家人当时各在想什么不得而知,可我们之间大致不提此事。
5月21日、22日我们在旅馆等待龙母出监护室。23日一早龙儿突然从床上跃起:电话通知今天可以出监护室了,这比常规要早一天。他姐弟三人马不停蹄地走了。
刚出监护室的龙母,精神状态要比想象的好得多。只是虚弱得很,中度贫血。左手臂内侧,右大腿内侧各敷着一尺有余的纱布(血管摘取,自身置换),胸骨柄向左辅有大块纱布,血迹斑斑,还有渗血。右侧颈部保留的各个管道,有鸡蛋那么粗,像是被拆解还没有修复的电机。现代医学的治疗是那么血淋淋的先进。
阿弥陀佛!每天还保留着脚、手上的输液管,可输液很少。护理照会的注意事项是:进食无禁忌,饮水保持到最低程度。她们每天24小时监测饮水的多少和尿量。一旦发现增多,就会一改常态,大声呵斥。
从23号到24号两天恢复情况较好,我们估计用不了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我决定叫秋文提前回老家,免得家中老少挂念。可没料到以后情况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变化。
大概是夜间临窗受凉,咳嗽加重,痰吐增多,因饮水受限制致痰液粘稠难吐,刀口疼痛又不能用力咳痰。找值班医生看看,也只是如护理安排的那些话,找该科的副主任,例行听诊后不置一词。还示有不规则的小动作:面对我,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不停的捻动。我们十万、十万的缴费,还在乎你那手指捻动的数目?我鄙视这种为人、为医。装不懂,不理他。
龙母在病床上坐了三天三夜。阵阵地咳嗽。不停地痰吐,每天总睡眠时间不到二、三个小时。一个上午的痰吐用纸能装一大塑料袋。我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通过手机请民景转请他的同学张主任会诊。安排增加利水药剂量。他认为问题还在心衰未恢复。
一直在咳嗽,一直在痰吐、不停地饮水漱口,小华与龙儿日夜轮流值护,哪个夜间谁也睡不安稳。我在焦虑不安,一点法子也没有,这如何是好?恐怕还要出问题……
在咳嗽痰吐的第三天一早,小华说去买饭菜,先到就近的宣武区中医院,医院不拿外方,她就打的到前门外同仁堂拿回来三剂汤药,叫我看药,是六合汤加射干、麻黄、紫苑、冬花、葶苈子等。我埋怨她怎么事先不说声,自作主张。然而从第一剂药后,咳、痰、憋闷、气喘都很快明显见轻了,三剂药用完,好了。
用药情况说明,病不全在“心”。现在医学固态病理学观念是存在弊端的,古老的中国医药学还有极大的潜力优势。此后几天相邻病室来人相问,你们很快好了吃的什么药?小华与他们说了说,与他们处了方子。这时我才知道小华临症用方遣药已经成熟,为父可以放心了。
自小华来了以后,她自作主张买了电饭锅、米、面、菜、油盐,也像其他人那样自己开起火来了,节省了许多。
龙母日见康复,可出院时量体重,来北京不到20天,减轻了六斤。不知道孩子们身体如何。
谢天谢地,我心里说,术后这一关七天七夜,不,应该是十天十夜,我们闯过来了。
八、历尽劫波真情在。
从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的那一天,我凭窗而坐,观看京中林立的高楼大厦。那天龙母的状况尚好,我有不日即可康复回家的念想,心中有些惬意。但心里又觉得少些什么,想来想去,噢,我得想啥时候叫孩子们买来一束“康乃馨”来。
我在电视上看到,送康复期间的病人都是送这花,翠绿的狭叶,如火样成簇的鲜亮美丽的红花。有人告诉我这是引自国外的花,国外的风尚。其译释用字、用音、用意巧妙,极富美好的诗意。后来友人送了我一棵叫我栽培。我一瞧,奥,原来这就是中国的石竹花,多年生草本植物,本草中的瞿麦就是石竹属。只不过那“康乃馨”叶更绿如蓝,花朵簇生枝头,重瓣多层,更大更红。其茎如石竹样有节如竹。中国早在《诗经。尔雅》即有记载。石竹的谐音为石竹——实祝:虔诚忠实的祝福、真心实意的祝福。“康乃馨”当为引申的译词谐意。
第二天早上,我围着该医院的周围街道转了一圈,空手而回。没想到龙母病室的窗前一束艳丽火红、青翠欲滴的康乃馨,婷婷玉立地放在那里,真是“心有灵犀”了。
龙母告诉我,是苏州小龙的友人来北京出差送来的。哪会都那么巧?我想。真是善解人意的真诚的祝福。
小龙自5月9日到5月底出院前,将近一月没有上班,公司领导很不满意。龙儿告诉我:原先只知道“造影、下支架”用不了几天,没有料到是做这么大的手术。龙儿凄然又说:“母亲就这一个,工作可以再做。”那领导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说:“理解理解”,又说了些安慰的话。
允科从京西到市区这家医院来看舅母,我为他点了茶招待他,他却把账结了,很使我过意不去。
素勇弟的儿子小保从济南打电话说车票买好了来看大娘。没办法我再三推辞说:“千河百里的来,我害怕,到了还得照顾你们,没这个心情。”婉绝了他们。事后想起这话,觉得辜负了他们。
小顺、小玲打电话询问,我告诉了龙母,龙母说:“没白疼他们。”
龙母的娘家侄女一家三口到了北京那家医院我们才知道。她说从北戴河坐高铁快得很,骨肉深情不言而喻。她抚摸着姑妈的刀口落了泪。
当我回电话于龙的姑母、姑父说:“平安无事。”龙的姑母哽咽了半天说:“谢天谢地!”骨肉深情溢于言表。
平安到家后的那段时间,络绎不绝,亲朋好友都来了。真是“历尽劫波真情在”啊!
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拿什么报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