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有许多在文学路上跋涉的人因为电视的介入而改变了
方向,这样的幸运也落在了一个叫徐风的人头上.一部中篇小说被一
家电视台改编拍摄成电视剧而使徐风改变了门庭.后来,人们听说他
在电视界获得了许多奖,远比写小说过得滋润.
只是没有想到,新近他还会拿出一部中篇小说集《秋风凉了》.
由此,我们看到了为挣“讨老婆聘金”而满面尘垢的束七子们,还有
挣扎在仕宦途中西装革履的田孟生们.
生活中我们都碌碌而忙,心灵在物质化的世界表层飘摇不定,但
有时难免存了一份心念:莺歌燕舞的喧嚣如潮退去,有人在精神之海
的裸岩上静坐.由此进入一种美学冥想——至少还有格外坚定的灵魂
如一面旗帜在时而躁热时而冰冷的八面来风中猎猎作响.
看来,成了电视人的徐风觉得自己的舞台还是不够绚丽光鲜.
作为任性和软弱的读者,很多时候我们拒绝沉重、深刻和博大,
可能的话,我们甚至不去翻动历史和社会的书页,规避去直面人们温
柔的面纱下过分狰狞或过分无奈的人性,而我也宁愿在自己的小圈子
里编织纤情细感的花篮或蛛网.徐风的文学创作生涯恰巧伴随了我们
这些八九十年代青年一段多思的年华.他的双足和心灵扎根这块我们
同样无法割舍的土壤,他的小说散文涉及了战争、社会、家庭及情感
的方方面面,而我在这里单单提及现在早已被徐风本人轻轻放在一边
的《雨季》则完全出于个人嗜好.创作这篇小说的徐风当时还是一个
一身轻松的文人.蓉和敏姊妹从漫漶不清的黄梅季节中涉水而来,她
们潮湿的眼睛里流淌着只属于江南水乡湿漉漉的女性情怀.从读者心
境言,阅读这种作品是一种情绪把玩.
而在《秋风凉了》作品集中,受到里外夹击、灵魂拷问的田孟生
终究准备做一回人了,但他的出路是屈膝妥协重回家庭.读这样的人
物正如坐在火山爆发前夕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我觉得自己是被逼迫着
去直面无辜人性在社会的“铁板烧”上翻转炙烤,他们的责诘之鞭击
打在我突突跳动的神经之丛.束七子们从贫瘠的农村蜂拥而来,出卖
最廉价的体力,挤占着城里人的生存空间,他们卑琐勤劳又不折不挠,
令城里人憎恶恐惧又无法可想,他们一旦在城里立足,便终将成为田
孟生乃至宫复民.但束七子难得的人性优越最终成全了市民泄愤的愿
望;田孟生同他的乡亲一样,对权力无限的挚爱崇拜,对官场刻骨的
鄙视仇恨,但他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既积极主动又身不由己,看起来
也只有永远妥协下去,永远无法回到他自己.生活中十字路口的选择
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常常艰难而又痛苦,同样,《仕途》中误入官场左
右为难而又浑然不觉的彭秋生也是一个我们熟悉的陌生人.徐风不动
声色地描述他灵魂的煎熬,却又无意成为一般意义上的官场小说,而
是把笔触作更深入的伸展.人生的尴尬因此拥有了深刻的意义:人的
命运沉浮是巨大的社会惯性裹挟的必然结果.应该说,这几年徐风通
过电视镜头对世界的洞察审视别具了穿透力和高度.我想,一个作家
对文学作任何一种短暂告别未必不是好事,如果他更有勇气回归人的
本来和生活的本来.
其实徐风从来没有离开文学.他只是换一个角度观照生活,同时
也换一个角度观照文学.他再度握笔,是摆脱了书生意气后对生活的
一次重新审视.文学创作是生命现象,是人类的一种存在方式.因其
与生俱来,便积淀于心、融汇于血.徐风在文学语言与镜头语言之间
进退有余的切换,从既深刻同时也狭隘的文人眼光到另一种更贴近民
众大地的立体全方位眼光的灵活转换,于徐风,是他文学的积累和飞
跃.
在众人眼里,尤其是电视圈里,无论如何,徐风是个成功者,这
不仅指他获奖,《潘根大》、《老龙窑》、《最后的鱼鹰部落》以其
对江面百姓和文化独特的文学化展示,在中国的电视圈里可圈可点.
一名充满激情的文学人每一段生活于他都是波澜,现在徐风只要让笔
下的人物尽可能离现实的生活远些再远些,离艺术近些再近些.在他
业已锐利和冷峻的文风的另面,我们依然能握住他悲悯苍生的浑厚脉
搏.
对一个用文学滋养生命而后滋养生活的人,文学不是职业.
有一次徐风说到“作文与做人”的老话题,他说写作的初级阶段
拼的是学识和技巧,到了高级阶段,拼的是人格.人格强大的人未必
都要成为文学家,但许多好作品的创造者他们的人生会展示另一种境
界:他绝不肯用文学,即用生命里的自由精神或人格来换取现世的爵
位与荣光.
对于我们,今世写不出《红楼梦》或《第二十二条军规》,就不
能挚爱文学了吗?
繁华闹市,有一个女孩子在大街对面中国银行的金字招牌下踩着
伦巴的鼓点,现在一小时过去了,她仍然在跳,不过舞种换了,是幼
年时脚尖与牛皮筋的嬉戏.
舞蹈与写作,是一种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