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北大荒”,很多人都知道,我就出生在“北大荒”中三江平原腹地的一个小村里,这里是人们心目中神奇的土地。
由于对北大荒的持续开发,早些年那种“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景象,早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出生前,就已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我儿时对此番景象的记忆,也只是存在于饭后暖阳中爷爷膝下的“讲古儿”。
待到我初入学堂时,开始对爷爷所讲的神奇景象有了心驰神往的感觉,忽然间在内心埋怨父母没有把自己生在那个年代。幸好,上天非常眷顾我这份神往的心愿。不经意间,我和小伙伴们惊奇地发现,在距离我的小村村西二、三里路远的地方,还意外地保留下来一处大开发的“漏网之鱼”——湿地“白凉水”。这是一大片总也长不高的柳树毛子,当地人都称之为“柳条通”,被大面积的浅水湖泊所包围,由于水质清澈,既使到了夏季,其水温也是凉爽宜人,所以被人称为“白凉水”。这便是物质和精神生活极度贫乏时期,我儿时的游乐天堂。
“白凉水”总面积约10平方公里,座落在距人们生活圈子不远不近的位置上,独安一隅,既不自卑,也不炫耀,自成一统,与世无争。一年四季,“白凉水”都极有个性地向人们展示着属于她自己的灿烂。
春天,天气刚一变暖,在大地上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时,“白凉水”这里的草木早已是青翠欲滴了。在大片的草丛中,满眼都是一些叫不上名的五颜六色的野花,这些不甘寂寞的花草争先恐后,地竞相开放着。被人们称为“柳条通”的大面积浸泡在水中的柳树枝上,也结满了小绒球似的“毛毛狗儿”。置身其中,就像走进了一个大花园,俯拾几朵盛开的野花,伴着此起彼伏的不知名小鸟欢快的鸣叫声,那沁人心脾的馨香,使你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在这无际的花海之中了。
在遍布浅水区域生长的“兀拉草”还没长高时,“塔头墩”(浅水湿地上特有的地貌形式,其由多年的植物根茎腐蚀质与黑土结合而成,春夏秋三季一半以下没于水中)上长出了倍受孩子们喜欢的“婆婆丁”。待到阳气上升,天气再暖一些时,村里的小伙伴们就会三五成群地来到“白凉水”,大家嘴里叼着用嫩柳树皮自制的简易口哨,用它吹奏着南腔北调的曲子,有人还采来刚刚长出来的“酸桨”,在相距较近的“塔头墩”上疯跑,在收获愉快心情的同时,你甚至还会在“塔头墩”上找到一个水鸟精心编织的鸟窝,运气好是或许还能捡到几枚野鸭蛋。
一到夏天,“白凉水”里就成了一群群小调皮快乐消闲的必然选择。正午时分,劳累了半天时间的大人们要抓紧时间“歇晌儿”。而孩子们则在“白凉水”里喧闹起来,在清爽宜人的水中洗完澡以后,有的人光着屁股,有的人打着赤脚,还有的人头戴就地取材用柳枝编制的遮阳帽,大家手里都握着用柳条编成的各种“枪支武器”,在清爽宜人的水中,赤着脚踩在遍布水下软软的水草上,非常认真地模仿着从露天电影里学来的“战术动作”,冲锋陷阵……喊杀声中,令人讨厌的暑热,早就吓得不敢照面儿,躲得无影无踪了。
秋天的“白凉水”就像一个大号的聚宝盆,只要你肯弯下腰,伸出手去,总会有所收获。鱼和虾自不必说,单就水下泥里肥硕的河蚌和香菱,就足以成全你的劳作,令你满载而归的了。会一些编织手艺的人,这个时候也比较忙,他们纷纷来到“柳条通”里,专门割一些长的细长的细柳枝,回家以后用水泡过,去掉外面的柳树皮后,就成了他们手上的编织材料,在他们的巧手上,编出的小筐、土篮儿,看上去笨拙而朴实,然而,使用时去非常坚固耐用,是农家居家和生产时必备的工具。这时,“塔头墩”上的“兀拉草”又高又壮,已经长成了,入冬以前,用镰刀割回来,再用木棒加以适当的敲打,过不了一会儿,原来挺直硬朗的小草,就会变成柔软的丝绒,冬天蓄在棉胶皮鞋里,“三九”天脚上也会让人感觉暖暖的。也难怪东北会有“人参、貂皮、兀拉草”的“关东三宝”之说。
冬天,“白凉水”被冰雪覆盖,一大群穿着老式棉衣,被零下30多度严寒冻得鼻涕咧歇的玩童,纷纷都摘掉土制的狗皮帽子,在脚上绑上自制的“冰鞋”,在宽阔的自然冰雪游乐场上飞快的驰骋。“冰鞋”虽然没有城里孩子所用的制式冰刀那么正规,但“冰鞋”的特点是亦冰亦雪,这是制式冰刀无论如何也难以与之比肩的。在“白凉水”的深水区里,那地方被当地人称为黑鱼泡,会有一些不愿意“猫冬”的人们,在冰面上用自制的“冰锥”凿出一个洞,用自制的“搅罗子”丝网,把水中随上涌水流而出的小鱼和蛤蟆捞上来。当然,收获不一定多,但是足以慰“不在乎鱼,在乎山水之间”的逸趣了。
“白凉水”一年四季空气总是那么清新,天空总是那么湛蓝,总是那么富有生机,总是那么无私、慷慨。它虽然那么纯朴、平实,却也不乏黑鱼泡里黑鱼夜晚直立在水面学婴儿啼哭、“蚌壳精”变成美女龙吟虎啸的美丽传说。“白凉水”,它承载着我儿时奇妙的梦想,是给我枯寂儿时带来无尽快乐的天堂。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人多地少的窘迫催赶着“白凉水”周围的几个村疯抢着把这块处女地瓜分“开发”了。砍伐了“柳条通”、平掉了“塔头墩”,挖沟排水,种起了由于水量难于掌握,而并不高产的水田。
几年以后,“白凉水”由于生态系统遇到严重破坏,地下水源彻底干涸,人们被迫由水田改种年年旱涝不定,十年九灾的旱田。
至此,“白凉水”这片湿地——我儿时的梦想,儿时的天堂,不复存在,成为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