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老院里,有一颗石榴树。
从我记事开始,这颗石榴树每年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枝枝丫丫上都会开着火红的石榴花,像小喇叭一样朝向天空,叶是绿的,花是红的,远远望去绿红相间,总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情怀。
一段时间后,雄花落地,雌花渐渐长大,花的身体也由红色渐渐变绿。
每当这个时节,父亲总是一再告诉我,不要把树摇晃,树也需要安静。
父亲隔三差五就要给石榴树浇水,并且总是用很干净的水,父亲告诉我,树和人一样,如果喝了不干净的水就会生病,石榴也长不大,成熟后石榴籽也不甜。
我不知父亲讲的是真是假,但父亲每年都这样坚持着,院里的这颗石榴树上的石榴每年成熟后都又大又甜。
石榴成熟是在每年农历八月十五以后,在这个时间之前,石榴树上的石榴父亲是不允许我们采摘的,他看管的很严,就像是被数过的一样,每个枝上有多少个石榴以及位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有一次,为了满足儿时伙伴们的要求,我偷偷地摘了两个。第二天就被父亲发现了,父亲大怒,把我们姊妹几个挨个审问,如果不是母亲的阻拦我是肯定要挨打的。
后来父亲告诉我,石榴不熟时采摘,石榴树会痛苦的,就像是未成年的孩子夭折,父母会心疼一样,来年就会不再长出更多的雌花,石榴就会结的少了。
每年农历八月十五过后的几天里,是我最高兴的时间,石榴就要下树了。
早早的起来,父亲准备好几个麻袋,我和两个哥哥就爬上树开始摘石榴。父亲对每一个摘下来的石榴,都要仔细的检查,没长开的、有虫眼的他都挑出来放在一边,完好无损的他都小心翼翼地放进麻袋里。装进麻袋里的石榴父亲就会拉到城里卖掉,补贴家用,放在一边的就成了我们姊妹几个的零食,或送给街房邻居、亲戚。
父亲告诉我,城里人拿钱买的一定要是最好的。
第二天,我就会和父亲去城里卖石榴,父亲拉着板车,我在后面推着。到城里后父亲就会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解开麻袋。父亲也不吆喝,由于石榴质量好,很快就会有人聚集过来,任由人们挑拣,大的五分钱一个,小的三分钱一个。
那个年代,水果种类少,石榴一年才能吃一次,所以几麻袋石榴很快就会卖完。
但也少不了有人私藏,父亲看到了也不讲,只是笑一笑就过去了,遇到没钱的人,父亲还会送给一个。有一年,临近卖完了的时候,一对父子走了过来,儿子有五六岁的样子,两眼死死盯着石榴看,孩子父亲硬拉着也不愿离开,孩子父亲狠狠的在儿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孩子哭着离去,还三步一回头地盯着石榴。
父亲挑了一个石榴让我给孩子送去,没走几步,父亲又把我叫了回来,他犹豫了一下,又挑了一个大的,让我跑着送过去,孩子不哭了。
我回来看到父亲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我望着远去的父子,思索着父亲们的伟大。
每年卖完石榴,父亲就会带我到城里南关,给我买一个烧饼,然后我便坐上父亲的板车回家。
一个烧饼在那个年代绝对是 美食 ,从城里到家有十几里路,我舍不得把烧饼几口就吃完,便一点点地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当到村口时,父亲就会问我:烧饼吃完了吗?于是我便把剩余的三嘴两嘴吞咽下去,目的是不想让哥弟们知道,父亲笑笑什么也不讲。
回到家里,父亲就像是变戏法似的,姊妹几个每人手里都会拿着一个烧饼,全家人高兴得就像是过年一样,对待每一个儿女父亲都是一样的疼爱。
自我考上大学到参加工作,一年到头,在老院待不了几天,从此也再没有陪父亲去卖过石榴,但每年石榴采摘时父亲都会让我回家,挑几个大的没有虫眼的让我带走。
父亲每年都会给我留藏几个,春节回家时,他就拿出来看着我吃掉,每次吃着父亲给我的石榴,我的心都在流泪,是幸福?是满足?是悔恨?我也难以理清,但我知道,父爱如山、如海!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他离开居住了几十年的老院,随着我们姊妹几个轮流生活。那棵伴随他一生的石榴树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但他每年在春天到了的时候,总是督促我们回到老院里给石榴树浇水。他是在告诉我们,尽管现在我们家不需要石榴树的馈赠了,但我们不能忘记老院石榴树曾经的付出。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天,他已经卧床不起,我坐在他的床前,握着他那无力的双手,悲痛地看着他,他已是讲话含糊不清,无神的眼睛里流露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对儿女们的眷恋。
父亲是在冬天过世的,来年春天,我来到老院,按照父亲的生前嘱咐给石榴树浇水,但石榴树上只有稀疏的几个石榴花,这一年树上也没结几个石榴。
又一年的浇水时间,我来到老院,石榴树上已没有花朵,老院里的石榴树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站在石榴树下,仰望着曾经带给我欢乐,带给我们家快乐的石榴树,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清楚这是对石榴树的眷恋,是对父亲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