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这一辈子,过得太辛苦。他太聪明了,他总是发现当权派的错误并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戳到权贵的痛处,落得个一贬再贬。
苏轼是有很好的政治前途的,他二十岁就考中了进士,二十四岁就有官做,本可以大有作为。可他总是被排挤,被陷害,被贬。
在他日后的仕途里,不是被贬,就是走在被贬的路上。
正如苏轼自己所说:“我被聪明误一生。”如果苏轼稍微笨那么一点,或许他就能顺利得多。
苏轼没生在好时候。他生活的时代,正是北宋建立一百多年、积贫积弱的时代。国家面临着许多潜在的危机,如果不进行改革,确实有亡国的危险。
于是,有一个人掀起了这场改革,他就是王安石,历史上把这次改革称作“王安石变法”。
在王安石实施变法的前夕,苏轼就给皇帝上疏建议变法,也就是说,他是支持变法的,只不过,苏轼比王安石要保守。
那么问题来了。苏轼和王安石有了政治上的分歧。
王安石是什么人物?宰相;苏轼呢?一个京官而已。本来,王安石是很想提携苏轼的,毕竟这小伙子年轻有为,文采又好,把他拉到我的帐下,让他给我干点活儿。于是,王安石向苏轼抛出了橄榄枝。
可苏轼并不买账,他的理由很简单:你的变法政策过于激进。
其实,天下的革命和改革,没有不激进的。过于平和就不能真正地推进改革。
可是王安石还是照样变法,不能因为你苏轼不同意我就不变法,毕竟王安石得到了皇帝的支持。
既然是改革,就一定要触动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也就是说,原来处处受保护的皇亲国戚、达官显宦都要受到一定的冲击。这样的话,不论是京城还是地方,就有很多反对的人在。这些人的核心,是司马光。
是的,是那个砸缸的司马光,也是写《资治通鉴》的那个。
苏轼因为对王安石变法有反对的意见,也被卷进反对王安石的浪潮中来,一度被认作“旧党”。
所谓“旧党”,指的是守旧派,反对变法的人,而“新党”则是支持变革的变法派。
在古代中国,“党”的概念和今天不太一样。西方人的政治斗争主要是政党斗争,一个大国可能有几百个政党,这些政党分别推荐党魁参与大选,争取占据尽可能多的席位,从而掌握国家政权。而在古代中国,所谓的“党”是指派系,有***同政见的人自动地成为一个派系,派系与派系之间进行斗争。
在激烈的派系斗争中,大部分人明确地表示自己是新党还是旧党,以争取团队的支持,这是上策;最忌讳的就是态度不明朗,而苏轼,就是政治态度模糊的代表。
因为苏轼上疏反对王安石变法,所以他理所当然被认为是“旧党”。这时候,王安石虽然被罢免了职务,“新党”处在下风,可仍有相当的势力,于是,一些支持王安石的人,说苏轼曾经写过讥讽新法的诗,议论朝政惑乱人心,把他抓进了监狱,史称“乌台诗案”。
这场文字狱的主谋是“新党”,他们的目的,就是打击司马光、苏轼等人,维护新法。苏轼在这个案子里吃尽了苦头,险些死在监狱里。
这是苏轼受的第一次打击,来自新党。
等他出狱之后,司马光已经上台执政,和王安石一样,他也向苏轼伸出了橄榄枝,希望他加入自己的团队,废除新法。
苏轼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上疏反对司马光,理由也很简单:新法不能完全废除。
在王安石执政时期,苏轼当过多年的地方官,他亲自带领老百姓去实施新法,真切地看到了新法也有一些可取之处,如果全部废掉,对老百姓不利。
司马光当然很不高兴。王安石是他的政敌,既然现在政敌已经下台,就应该把他的政策全部废掉,把这个人一棒子打死。再说了,当年因为苏轼口口声声说新法激进,司马光才把他当做自己人来看的。今天苏轼又来反对“旧党”,看来跟我还不是一条心。
“旧党”已经占有了绝对的优势,司马光一声令下:贬!苏轼又因为得罪了“旧党”而走上流放之路。
这是第二次打击,来自旧党。
不过,守旧派也没得瑟几天,司马光就下台了,“新党”重新上台,不过已经不是王安石的人马。“新党”知道,苏轼曾经说新法怎么怎么不好,他一定不是我们的人,贬!
这是第三次打击,来自新党。
苏轼一辈子就在为老百姓说话,他说新法激进,这是很客观的;他说新法有可取之处,这也是客观的。而且,因为他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因为他聪明,他往往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他说新法不好,王安石吃不消;他说旧法不好,司马光吃不消,因此只能把他排挤出去,防止他发声。
如果苏轼再笨一点呢?
如果他坚定不移地跟着新党,那么只有旧党打击他;如果他跟着旧党,那么只有新党打击他。
如果苏轼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只是见风使舵,新党上台支持新党,旧党上台支持旧党,也能安安稳稳在京城混,不必这么辛苦。
可苏轼不能这样做,他厌恶无谓的党争,他从不明确地说自己属于哪个派系,他的政治态度是模糊的,他的出发点是人民的利益,他不能人云亦云以求提升。因此,新党也不理解他,旧党也不理解他,大家都排挤他,因为他聪明――万一他又上疏反对我们,我们可吃不消。
苏轼一生颠沛流离,就是因为自己太聪明,总是说当权派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因此被一贬再贬。“惟愿诸生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如果苏轼当年笨一点,看不到问题,或者是看到了问题而甘心做个哑巴,或许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吧。
如果那样,苏轼就成了一个圆滑、庸俗的官僚,他就不再是我们喜欢的那个刚正不阿的苏轼了,他就不再有任何的人格魅力。如果他真的靠着圆滑而一帆风顺的话,他就不会有那么丰富的阅历,他就不会体会人民疾苦,他也写不出那么多优秀的诗篇,他也不会说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样率真的话来。
苏轼在政治上不得意是必然的,因为率真的人往往不得意。那些得意的人什么都没有留下,而一生潦倒的苏轼给我们留下了2824首诗、350首词和难以计数的散文、政论、尺牍,他给后人的精神财富是无穷的。
大哉坡公,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