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孩子试卷上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读来若有启迪。给大家分享一下吧!
苏童的小说,我读过不少了,比如《米》、《妻妾成群》等。如今读到散文,既惊讶,又高兴。
作家的不同风格展露无遗了,也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了。
闲言不语,言归正传。诸君请看吧!
祖母五十多年没坐过火车了。祖母把火车叫做棚车,她说,现在的棚车比以前好多了,都说现在的棚车上每人都有座位,没想到是这么好的座位,都是皮沙发呀。姐姐说,什么皮沙发,其实就是椅子上蒙了一层人造革。祖母说,人造革比皮沙发还光滑呢,那人造革不比猪皮牛皮强?你没坐过以前的棚车,以前的棚车上连硬板凳都没有,现在,现在的棚车比以前好到天上去啦,你还撅着嘴?你还嫌挤?
『祖母拿五十年前的火车和现在的火车作比较得出现在火车令她满意。而姐姐没有祖母的经历,所以觉得火车没什么好的,并且人多拥挤。不同的人生经历就会让人对同一事物产生不同的客看法。』
姐姐不知道祖母为什么把火车叫做棚车,祖母的解释听上去振振有词,她说,我没有说错,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五十年前就坐过火车啦!姐姐仍然不明白,而且她始终觉得棚车这个字眼听上去很可笑。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对人事物的叫法。比如小时候的玩伴二狗子、小倔驴……这些属于每个人或者同龄人的专属。亦如追星:李白是孟浩然的迷弟;很多八零后是李连杰的迷弟一样。』
姐姐对以前的老掉牙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她听见祖母絮絮叨叨地向邻座说着五十年前的往事,姐姐不想听,但她的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五十年前的一列火车,火车在遍地的炮火弹雨中驶过原野。火车的木棚里站满了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难民,其中包括青年时代的祖母。她的背上还驮着一只装满小鸡的篓子。姐姐无法想象祖母当时的心情,但她能够准确地想象那篓小鸡惹人喜爱的模样,它们肯定是鹅黄色的毛茸茸的,它们叽叽喳喳地挤在祖母的篓子里,一定可爱极了。
『姐姐~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对可爱的事物着迷,如毛茸茸的小鸡。也写出年轻的祖母头脑灵活,为了生活养小鸡』
那篓小鸡呢? 姐姐突然抬头问祖母。
小鸡能怎么样?死了几只,活了几只,公鸡卖了,母鸡留着生蛋。祖母朗声笑起来,她在姐姐腮上拧了一把。傻孩子,鸡能怎么样?又不是人,能活上五十年吗?
姐姐觉得祖母根本没有说出小鸡的故事,祖母总是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没意思的事情却说个没完。姐姐忍不住抢白道∶ 只有人才能活五十年吗?那可不一定。
『祖孙俩不在一个频道:一个脑洞大开;一个活在自己的经验里』
祖母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祖母最恨的就是姐姐跟她顶嘴,她的干瘪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姐姐记得祖母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生她气了。祖母不高兴的时候,她的头会向左侧轻轻摆动,不停地摆动,它让姐姐想起了祖母房间里的那只老式挂钟。
『姐姐联想丰富,祖母不喜欢晚辈和她顶嘴。是生活磨练了奶奶很有主见』
祖母叹了口气说,出门在外不容易呀。祖母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又移向邻座,邻座含笑点了点头,但随后他就拿起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
『邻座不想和祖母说话,估计也是一个年轻人』
姐姐看见祖母脸上掠过一丝惘然之色,她的白发苍苍的头部又开始向左侧轻轻摆动起来。挤什么?一点也不挤!祖母又说。姐姐知道祖母这会儿又想与她说话了但姐姐心里也在生祖母的气,她故意侧转脸去望着窗外。
『祖母不明白邻座为什么不搭理自己,因此迷惘。接下来祖母唠叨症犯了,姐姐不吃这一套』
祖母一时找不到人说话,便从篮子底部摸出一叠锡箔,后来祖母便专心致志地叠起元宝来了。
『祖母是寂寞的,更是闲不住的一个人』
一个老妇人拎着一只大篮子从车厢那头过来,一路搜寻着座位,谦卑的笑容像一朵凋谢的菊花,她走近祖母身边时眼睛兀自一亮,就像找到了亲人。姐姐看见了她篮子里的东西,与祖母的一样,也是一篮锡箔叠成的元宝。
『一个老妇人出场,祖母的翻版吧』
我这儿不挤,坐我这儿吧。祖母盯着老妇人的篮子说。事实上祖母看见那个老妇人时眼睛也亮了,姐姐说两篮子锡箔元宝成了什么联络暗号,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老妇人与祖母挤坐在一起,而且是祖母主动地为对方腾出了一半位子。
『“挤坐在一起”说明很挤。找到一个同频的,祖母愿意』
清明啦,该上坟啦。老妇人说。
可不是吗,我是回老家上爹娘的坟,祖母说,我五十年没回老家了,老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本来不想回去,可前一阵做梦,梦见我爹娘坟上的草枯了,树上的叶子掉光了。醒来一想,是不是爹娘没钱花了呢,五十年啦,爹娘从来没向我要过什么,这回想起我来啦,想起跟我要钱花啦。
『祖母真是一个话匣子。人家才说一句,她说了一大堆』
于是,祖母和老妇人兴致高涨地谈起清明的事。我姐姐说她在一旁听得又好笑又生气。忍不住奚落了一句。
祖母停止了叠锡箔的动作,她用罕见的严厉森然的目光盯着姐姐,眼睛里渐渐地闪出怒火,姐姐便慌乱地低下头去,低下头去嗑瓜籽。
『姐姐被祖母的目光震慑住了。不敢再多嘴』
姐姐咯嚓咯嚓地嗑瓜籽,火车就轰隆轰隆地往前开。
火车就轰隆轰隆地往前开,火车将把我祖母送到我曾祖母的坟茔边,送她去上坟。
火车开到我老家大约要九个小时,对于我姐姐来说,这段旅程已经变得乏味而难以忍受,姐姐的耳朵里灌满了她讨厌的闲言碎语,鼻子里则钻进了任何人都讨厌的脚臭味。祖母对此浑然不觉。祖母恰恰变得愈来愈活泼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渐渐成了半节车厢几十个人的中心,有人干脆就跑过来站在祖母身边,竖起耳朵听她说阎王爷抓人的故事。他们像木桩一样坚固地立在我祖母四周,有的张大了嘴满脸惊悸之色,有的窃窃私笑,只有一个男人对我姐姐说,你推什么推呀?这儿热闹就站这儿,坐火车闷,听她们说说解个闷嘛。
『祖母成了焦点。或许年轻时的祖母也是一个活泼的人吧。她热情善良人缘好。周围的乘客正好无聊,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太太,解解旅途之闷。真好』
姐姐突然急中生智,她扯着嗓子对我祖母喊,奶奶,下车啦!我们到啦!
『调皮的姐姐』
要知道我祖母坐火车最担心的就是下错了站,最担心的就是火车到站时她不知道。我姐姐后来向全家人描述人群散开的情景时得意地笑了。我们认为那是一次有趣的旅程,可是我姐姐并不这么看,她说,那叫什么坐火车。坐的简直就是,棚?对,就是棚车,棚车。
『有趣。哈哈,姐姐估计又被祖母的目光刺杀了几百遍。姐姐觉得人多拥挤,味道不好。也没人和她能聊到一起的人,所以才叫坐火车叫坐棚车。有点反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