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会永远记住那个年代的。那些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美好,还有那些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快乐。
——题记
打麦场,其实也就是晒谷场。
麦子,北方才有,南方只有水稻,所以生在北方的我们便把晒谷场叫做打麦场。打麦场,夏天打麦晒麦,秋天打谷晒谷。
打麦场,农村八十年代前出生的孩子基本上都见过,城里的孩子估计就不知道了。打麦场,田边一片平坦的空地,农家翻晒粮食及麦子、水稻、油菜、黄豆等农作物脱粒的地方。有些打麦场离家较近,过了村口的河坝就是,有些离家很远,过了村口的河坝还要再走好几百步呢。
姥姥家的打麦场就离家很远,过了村口的河坝要走好几百步呢,那时可能是年龄小,腿短,反正我记得每次跟在姥姥身后去打麦场时,我都数着步子,感觉走得又晒又累,又饿又渴的。
打麦场,也不是家家都有的。为了省些地出来种庄稼,通常都是几户人家合用一个打麦场。记得姥姥家的打麦场就是和大姥姥,二姥姥还有三姥姥四家人合用的。那时,我姥爷已经过世,那块打麦场正好在四个姥姥家的麦田中间,三个姥爷,在每家的麦田边画了线,一家让出点地来,于是,一块圆形的打麦场便在三个姥爷的犁耙下完美呈现。
每年端午节前麦收时,几个姥姥家便会轮流使用那块打麦场。那时农村还没有收割机,农民们割麦子还是用镰刀,一茬又一茬地割,麦子一堆又一堆地堆。那时候,舅舅们读书,家里就只有姥姥和母亲干活,因此,姥姥家割麦子至少要割一个星期的时间。每次,其他三个姥姥家割完麦子后,都会过来帮姥姥家割。割完麦子后,三个姥爷收完自家地里的麦子,就会过来帮姥姥家收,他们推着手推车,一车车,一趟趟把他们家的麦子和姥姥家的麦子拉到打麦场,一堆堆地堆好。
通常都是大姥姥家最先用完打麦场,因为她家人多,并且每年收麦子的时候正好赶在端午前后,我那些嫁出去的表姨们会提前给她们的母亲们送些节日礼品,烟啊、酒啊、糕点什么的,然后会在娘家住上一天,顺便帮忙收了麦子才回。接着,二姥姥家,三姥姥家,最后,才是我姥姥家。轮到我姥姥家用时,三个姥爷会轮流过来帮姥姥赶牛拉石磙(石磙,一个圆柱形,中间空心插着一根粗木棍,专门用来碾压麦子和稻谷的工具。),大多数时候都是大姥爷帮得最多。
打麦子时,姥姥和母亲先把麦子在麦场上铺开,厚厚的一层,踩上去会发出“嚓嚓”的声音。大姥爷把他家的牛牵过来,先在牛脖子上套上皮套,皮套上绑着的两条绳子拴在石磙中间那根木棍的两头。准备好这些后,大姥爷就牵着牛一圈一圈地围着麦场在麦堆上绕。牛很听话,安静地跟着大姥爷身后一圈一圈地拉着石磙压,时不时地,大姥爷会回头看一眼牛的表情,感觉牛太累时,大姥爷会停下来歇一歇,然后再牵着牛继续绕着打麦场一圈一圈地在麦堆上压。
压过几圈后,大姥爷会停下,弯腰低头抓起一把麦芒和麦秆看看,当看到麦芒和麦秆被压扁,麦壳和麦粒分离时,大姥爷便和姥姥打声招呼后牵牛离开打麦场。这时,姥姥便和母亲一起举起专门翻草用的叉子,把麦桔秆慢慢挑起,掂几下再挑起,最后确认麦粒全部掉下来后就把麦桔秆堆到一片空地上,堆成一座高高的麦桔草堆。那些压扁了的麦桔草除了可以用来烧火煮饭,乡下人还用它编织草垫子冬天用来铺床,冬天冰凉的木板床上铺上这样的草垫子,上面再铺上棉被絮,比光板床上铺被子要暖和得多。夏天,把它往打麦场上一放,上面再放一张凉席,一张天然麦草香的大床上,在姥姥手摇芭蕉扇的习习凉风下,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中,我可以美美地睡上一大觉,第二天早上醒来,不知道何时,竟然又回到了家里硬硬的木床上。
打麦场的白天,安安静静,除了几只麻雀偷偷地飞过来想吃些麦子,就是金黄的麦子。躺在打麦场上幸福地享受着日光的沐浴,偶尔会有回家喂奶的姨娘们经过时顺手抄起一把麦子放嘴里咬咬,感觉下麦子的水被晒干了几成,其余的人都埋头在地里抢收着麦子。
到了晚上,打麦场上却会呈现出一番热闹的景象。小时候的夜晚好像没有现在的夜晚那么黑,那时候的夜空,明月当空时,月明如白玉,没有月亮的夜晚,虽是黑暗,但抬头却有满天的繁星闪烁着向你眨着眼睛;那时的空气是清新的',深深的一个呼吸,吸进鼻翼里的全是成熟的麦子香味;那时的晚风也很温柔,吹在脸上凉凉的,舒爽无比。
打麦场上的麦子白天没压好的,会留在打麦场上第二天继续压。吃过晚饭的孩子们如果看到打麦场上麦子被压得薄薄的,已经压扁了不再扎脚的时候,便会脱了鞋子,赤脚跳进打麦场里,跳到麦子上,你追我赶地,顿时,四合的暮色里,远远地就能听到孩子们欢乐的嘻笑打闹声从打麦场传到村里。光脚板踩在滑滑的麦粒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个四仰八叉地,当一个孩子不小心滑倒时,其余的孩子便也装着滑倒的样子“扑通扑通”地倒在麦堆上,然后,他们又一个压一个,一个推一个地滚起来了。开心时,大笑着,打闹恼火时,笑声又变成了一片哭嘁声和责骂声,听到哭声时,便有大人急急地丢下正在喂猪的水瓢,随意地在围裙上抹一把沾着水的手,一阵小跑慌张地赶到打麦场上拉开撕打成一团的孩子。
晚饭后,女人们洗涮完后,便张开嘴用手做成喇叭状大声地喊着自家的孩子回家洗澡。男人们抽根烟后,就赶去了打麦场。打麦场上,每天晚上都有人在打麦子,从夕阳西下,到午夜时分,男人们牵牛拉石磙压麦子,女人们紧握叉子翻麦桔,玩累了的孩子们洗完澡后被安置在院子里凉床上早早地就睡了。整个夏收季节,打麦场上勤劳的农民们都是这样牵牛拉着石磙在打麦场上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转着......
现在有了收割机,原先像姥姥家要割一个星期的麦子,现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能割完。收割机“突突突”地在麦田里,一边收割麦子,一边就能打麦子,前面收进机舱里的麦子不一会儿功夫像流水一样“哗哗”倾泻到后面的拖拉机里。有了现代化的收割机器,农民收麦子轻松了很多,他们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忙了,不用担心晴天麦子来不及割在地里熟落,也不用担心雨天麦子在打麦场上来不及收而腐烂发霉,收割机收下的麦子,只要倒出来放在打麦场上稍微晒晒就能送给面粉厂换成面粉了,而不像以前一样要自家保管,还要自已磨成面粉。
随着收割机的普及以及土地的越来越金贵,渐渐地,打麦场的作用便被一步步地削减,于是,打麦场就被开垦成了一块块菜地。
如今再回乡下,打麦场上的菜地已被一座座高楼而代替,但曾经打麦场的影子依旧深深地印在脑海里,还有那时的姥姥,那时的母亲,那时的自己,都一直被刻在记忆里。
当一切成为过去,过眼云烟的人生里,有些美好值得我们一生回忆,比如记忆中的打麦场,还有记忆中的那些人。
当有一天,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聊起过去的那段日子,我们个个都像个孩子,开心而又激动指着对方地说:“嗨,打麦场上的游戏,那个晚上,你记不记得了,反正我记得,那天被打哭了的也有你。”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