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加班到深夜,走在无人的路上,深秋的冷风吹乱了发,长长的路上路灯忽明忽暗,本来这条路已被开发商买断,平时都是货车来来往往,很少有私家车通过。工地上的工人上下班才热闹一会,周边的一片一片地都是蒿草,在秋风瑟瑟中抖动,掺杂着各种声音,尤其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瘆人的呻吟,让人更增加了几分恐惧,再加上几颗硕大的杨树摇曳着,飒飒的和着电线呜呜咽咽的像在诉说着什么,平日里矗立在路边的电线杆长长的影子被风摇成各色各样的魅影,似是被伪装过了的样子,影影绰绰似动非动鬼魅猥琐,平时很“胆肥”的我此时也有点毛发倒立,先前如同散步的心情顷刻提升了百个点,暗暗的加快了脚步,走了一段又觉可笑,怕的什么呢?抢劫,劫什么呢?劫财?身上仅有的几毛钱解不了穷嘎巴,劫色,哈哈,自己已是半老徐娘,孙子的奶奶,外孙的姥姥,没有光鲜之处。要是被劫,那就是这个贼人脑袋瓜有病或者是戴着墨镜的瞎子吧,该是高兴而来,哭着返回吧,想到得意之处,自己倒是噗嗤乐出声来。
一声自行车的刹车声将我从得意中拉回来,同时我手里的包也被大力的强行的拽着,因为我的包带子坏了,我只好用鞋带套在手腕上,手腕被勒的生疼,我惊慌失措毫无防备的被一下子拽倒在地,眼看手里的包也顺势到了贼人手里,眼前是一片黄色分外扎眼,好像是被硬生生的套在一个羸弱的似纸人一样的身躯里,第一时间感觉是遇到鬼了,而再看到纸人的脸时,心里咯噔一下疼起来,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有一米六、七的个头了,这是谁家的熊孩子?我有了勇气,抓住纸人的胳膊,也抓住自己的包,厉声呵斥起来,“干什么?”,纸人不说话,眼神里有了怯色,手也松动了,我趁机想夺回包,纸人却又用力抢去,我突然想到,包里只有几张纸和两支笔,因为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纸笔总是随身携带成了习惯,还有中午吃剩下的一个包子一瓶工人给的矿泉水而已,只是不想就这样便宜了这个纸人,我还是使劲拉着我的包,声音提高了好几倍,“我的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包子和一瓶矿泉水。”大概纸人看清楚了我的包只不过是个人家买衣服丢掉而我捡来的包装袋吧,他松开手,突然就跪在了我的脚下,怯怯的童音里全是乞求:“阿姨,我饿”,我从惊悸中一下子转回最原始的母性的善良,看着他三两口吃完那个并不大的包子,喝没了那瓶矿泉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的心疼的.就像谁在用锥子一下一下的使劲的扎,“孩子,你等着,前边有个小店,我去买点吃的。”我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像对自己的儿子说话一样。“你不会是……?”那个孩子疑惑的话语里全是不信任。“你在这等着。”我不容置疑的说着,人已走出好远了。等我回到原地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个孩子的身影,我前后左右在原地打了会转,那个孩子在树影里闪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黄色的衣服,头上戴着黄色的大帽檐的夏天遮阴的凉帽,两只大眼睛突闪着很清澈,尽管是在这并不明亮的路灯下,还是很好看。他低着头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吃着我买的吃食,食物还剩一半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阿姨,你吃,”他嘴里还叼着半根火腿,把剩下的食物推到我面前,我明显感觉出来他还没有吃饱,也许是孩子的本真让他突然感到我的存在,我推回去说:“你吃吧,阿姨吃过了。”我往前挪了挪身子,坐在他的对面,“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十几了?”我尽量把语气放慢放温和,孩子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幽怨的忧伤,但我感觉到,孩子是善良的,清纯的,没有一点杂质,尽管他触犯了我,但他没有伤害我。“阿姨,你就叫我坏小孩吧。”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又喝了口矿泉水。“可是,阿姨觉得你不是坏小孩,只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能和阿姨说说吗?”他低了头,抹了下眼睛,“你爸妈呢?”我想这样的年纪该是还在父母的宠爱宠溺中生活的吧。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起话来,声音里满是哀伤,他时断时续的诉说着,他的爸爸因为喝醉酒误伤了人命,现在在监狱里服刑,妈妈受不了刺激,离家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那时他才六岁,日子再苦,还有奶奶可以依靠,他觉得奶奶给予他的爱不比别人少,他也是阳光的快乐的,这样的日子却在两年前的冬天随着奶奶的离去戛然而止了,身边没有了依靠,一个十一二的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没有“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那般浪漫,外边的路不都是笔直的,外边的人也不都是善良的。
他因给人家洗盘子时打碎了盘子而被老板娘呵斥,像丢垃圾一样被丢出门外,工地拉砖比别人少拉了两块被工头扫地出门,洗车时弄湿了车主的座位,被老板骂的体无完肤而后是一脚踢出,他捡过破烂,可那片地盘已经有人捡拾,哪里容得下他呢,他不懂干什么都有潜规则,于是他被自居地盘的主人奖赏的遍体鳞伤头破血流,要不是被一个买菜的大妈拉开,他可能就和奶奶团聚了。
他蜷缩在墙角用泪水舔舐着伤口,前边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一会红一会绿,红灯亮了,前行的汽车停了,绿灯亮了车子和人群又川流不息,哪条路属于我呢?还有路吗?
他偷窥着从身边匆匆走过的人,他不敢看他们的脸,他数着每一双走过的脚所穿的鞋子,有皮鞋、布鞋、休闲鞋……,他渴望有人注意到他,他奢望有人施舍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手势,更奢望能施舍他一顿饱饭,他如蚂蚁,如尘土,如零落的秋叶,在红尘里薄凉凄寒。
“哥哥,你饿了吧?”他抬头,一个穿一身红色衣服大概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头上的红色蝴蝶结衬得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一笑两个小酒窝真好看,“哥哥,给你”,小姑娘手里有个面包,还有一根火腿肠,他咽下嘴里的口水,摇了摇头,尽管他饿的快虚脱了,他一个大男孩又怎好意思去接一个小姑娘的零食呢?“哥哥,吃吧”,小姑娘抓起他的手塞给他,一脸的笑意毫无嫌弃,然后转身一团红色飘远了。
他的泪又一次落下,为那个小姑娘一颗善良的童心,一颗无染的纯真,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一个小姑娘给了他温暖,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气。
生命里的遇见,也许是前世修来的缘份,有些人更是今生的贵人。
他就这样乞讨着,有时也偷偷的捡垃圾生存,即便再食不果腹,衣不遮寒,他也从没有想过去抢去偷,他只想自食其力好饭赖饭能吃饱,好衣赖衣不冷就是最幸福的了。
这几天天气骤然降温,路上行人稀少,他捡不到垃圾,乞不到食物,像一个孤零零的野鬼游魂到处游荡,他想,这里工人众多,也许有工人扔掉的食物可以充饥,他哪里知道,这里都是民工,即使稍有剩余,也舍不得扔掉啊,连馒头渣也会用手指尽数抹入嘴中,自己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今天跟了我有一会了,他也知道一个半大老婆子能是有钱的主吗?理智却挡不住饥饿,饿是此时最大的债主,是恶魔,顾不了许多,怎么都是死路一条了,搏一搏吧。
我的泪湿了他的手,在世俗的眼光中,他已不是一个好小孩,他肮脏、世俗、卑微,可又有谁能理解此中的真意呢?
我将藏在里层兜里的钱尽数抖出来,一***还有一百七十二元,拿出一百五塞在孩子的手里,“装好,可别丢了啊,还是找个活干吧,哪怕是就管吃住呢,昂!”我再三再四的嘱咐着,像嘱咐儿子一样。
“阿姨……我……”,孩子本能的退让着,但是我知道此时的他是最需要温暖的人,你推他一把,他也许就会堕落成十恶不赦之人,你拉他一把从此他就会是一个好人,恶和好也在一念之间,而于我也在一念之间倾囊而出,不是可怜,亦不是同情,只是心中存着那个善念罢了。
“阿姨,你能抱抱我吗?”孩子近乎乞求的眼神让我一把将他揽入怀里,孩子单薄的身体抖动着,哽咽着“阿姨,谢谢你,你让我又尝到了妈的滋味,谢谢你!”
夜色中,那个孩子的身影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我的手触到口袋里一卷硬硬的纸质东西拿出来看,原来是那个孩子偷偷塞回来的钱。此时远处传来一个哀婉凄凉的声音“我不是坏小孩!我不是坏小孩!”那声音在这夜深人静里悠远、苍凉而又悲伤。
攥着手里还有小孩余温的钱,心里默默的祝愿,孩子,愿你磨难的生活里愈发强大、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