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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狗感动着散文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仅仅只是一条瘦狗而已。

 在陕北农村,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狗,或形单影只,趴在草垛边眯着眼晒太阳;或三五成群,咬住对方耳朵滚作一团。过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生活,随意而悠然,不经意间,就成了现代人艳羡的生活方式。

 我从街上走过,这是一个陕北春天里再寻常不过的大风扬沙天气,尘沙裹着那条瘦狗,裹着阴郁沉重和不明来路的神秘,不期然地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敢确定,这是一条外来的狗,要知道,本地的狗走路都是昂着头的,有着坐地户高人一等的那种理直气壮的优越感。只有那些望不见主人背影的狗,才会耷拉着尾巴、踩着犹豫和担忧的步子奔跑。它跑着跑着,突然停在距车子十几步远的地方,低下头急惶惶地嗅。风掀起它脊背上的鬃毛,一排一排翻转过去,露出嶙峋的骨头,使它埋头的姿势便越显笃定而坚实。这时候,我才看见,街心中有一团什么东西,可是,已经脏得和街上的尘土一般颜色。它边吸着鼻子嗅边围着它转圈,似乎在鉴定和甄别一件古玩一般。我想,那可能是一堆让它乐不可支的美食,从天而降的惊喜把它打懵了,它还不能马上决定怎样消受。可是,令人讶异的是,它在绕到第七圈后突然而决绝地倒地。是的,是决绝。它动作之快让你的思维有了一种短暂的断裂感,倒地的.姿势夹杂了强烈的悲剧意识。它把脖子伸出一大截,用自己的脖颈和肩胛用力向那团东西蹭去,好像它脖后根沾了烧灼的异物或者某个部位奇痒无比,需下狠功夫才能解决。我甚至听到了它伸颈蹬腿时口里含混不清的声音,痛苦的,同时又是痛快的,尖锐的,同时又是飘渺的。不时路过的汽车的喇叭声打搅了它,它就恋恋的闪开,转而又扑到上面,不堪承受般地倒地,忘情地打滚。如是五六次。

 又一辆车急驰而来。黄狗一个跳步离开街道,站在路边死死盯着那团东西。汽车经过时,将那团东西撞翻了个个儿,我终于看到了——暗红的、风干了的血肉,风中抖动的长毛……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把,扯肝扯肺般地疼痛。黄狗一次次地扑向它,急切的嗅,然后又一次次决绝的倒地……

 我想不通。那狗到底怀了怎样的感情,呈现在它面前的究竟又是什么。它飞蛾扑火般的无畏更容易让我想到那是一种至亲至上的爱,而不像面对饕餮的美味或者得以解痒的顽石。是的,是见到亡去的亲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才能使它,一个畜牲舍得耽搁了美食,在与食物无关的东西上浪费时间。从毛色和质感上分析,那应该是只未成年的小狗,要么就是一只京叭之类的小型宠物狗。那个亡去的,应当是它的孩子抑或爱人。

 想想吧,这个可怜的母亲,某一天、某一时刻,猛然发现围在身边的孩子不见了,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哟!它一定是找遍了整个村庄,没有发现孩子的影子。它可能也曾想过,孩子可能被一双陌生的手抱走了,或者装上了远行的汽车,总之是离开了自己,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自然地,它应该是快乐的,没有什么理由能不快乐。要知道,茫然无措的时候,用虚幻的想像来哄骗疼痛和悲伤总显得那么地必要。可是它想不到,在这样的大街上竟然发现了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气味,这气味让它的心发慌,进而窒息。它害怕了。那是它孩子身上独有的……

 就这样,在这个略显空旷的街道,它旁若无人地宣泄着它的悲伤,它跑近、跳开,再跑近、又一次跳开,不断地否定又不断地绝望。它相信自己的嗅觉从来不会错。它一次次撞击着、摩擦着,它是想让自己浑身裹上她的气味吧?尽管可能一转眼就被风吹走。

 五年前的秋天,脑中奇怪的重叠死亡的种种征候。步行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背后的每一辆卡车都能让我预感到死亡将至――汽车从我背部欺过来,碾过我的身体,我的头在轮下碎裂,我渐渐失了意识……每辆迫近的汽车都裹着这些奇怪的感受呼啸而来又挟着它呼啸而去,清晰的真实的又的确是虚幻的荒唐的。一个幽深的夜里,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终于从后面碾上了我。灵魂飘然飞离躯壳,我看到比死亡更可怖的表情。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无助而绝望地悲泣。黑夜漫过了他的头顶,我眼看着他向一个黑洞滑去,可怕的充满沦陷和葬送意味的黑洞。由此我懂得了,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

 而现在,小镇的街道上,一条毛色灰黄的瘦狗,独自吞咽伤痛。它的伤痛与这个世界无关。我不知道,那只可怜的狗将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这场邂逅,它会像埋掉一根肥美的骨头一样埋掉那张让它伤痛欲绝的皮吗?或许在反复扑向她的时候,恰好有一盆没有啃净的骨头堆在了离它很近的墙角,勾起了它的辘辘饥肠,它便抛开了涂满眼泪鼻涕的她,满满地叼上一嘴骨头,躲在墙根,连同她绰约的风姿,一起咽下。

 这是人们对一条狗的认识。

 或许,也可能是另一种情景?我倒宁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