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洞庭为沅湘等九水之委,当其涸时,如匹练耳;及春夏间,九水发而后有湖。然九水发,巴江之水亦发,九水方奔腾皓淼,以趋浔阳;而巴江之水,卷雪轰雷,自天上来。竭此水方张之势,不足以当巴江旁溢之波。九水始若屏息敛衽,而不敢与之争。九水愈退,巴江愈进,向来之坎窦,隘不能受,始漫衍为青草,为赤沙,为云梦,澄鲜宇宙,摇荡乾坤者八九百里。而岳阳楼峙于江湖交会之间,朝朝暮暮,以穷其吞吐之变态,此其所以奇也。楼之前,为君山,如一雀尾垆,排当水面,林木可数。盖从君山酒香、朗吟亭上望,洞庭得水最多,故直以千里一壑,粘天沃日为奇。此楼得水稍诎,前见北岸,政须君山妖蒨,以文其陋。况江湖于此会,而无一山以屯蓄之,莽莽洪流,亦复何致。故楼之观,得水而壮,得山而妍也。
游之日,风日清和,湖平于熨,时有小舫往来,如蝇头细字,着鹅溪练上。取酒***酌,意致闲淡,亭午风渐劲,湖水汩汩有声。千帆结阵而来,亦甚雄快。日暮,炮车云生,猛风大起,湖浪奔腾,雪山汹涌,震撼城郭。予始四望惨淡,投箸而起,愀然以悲,泫然不能自已也。昔滕子京以庆帅左迁此地,郁郁不得志,增城楼为岳阳楼。既成,宾僚请大合乐落之,子京曰:“直须凭栏大哭一番乃快!”范公“先忧后乐”之语,盖亦有为而发。夫定州之役,子京增堞籍兵,慰死犒生,边垂以安,而文法吏以耗国议其后。朝廷用人如此,诚不能无慨于心。第以束发登朝,入为名谏议,出为名将帅,已稍稍展布其才;而又有范公为知已,不久报政最矣,有何可哭?至若予者,为毛锥子所窘,一往四十余年,不得备国家一亭一障之用。玄鬓已皤,壮心日灰。近来又遭知己骨肉之变,寒雁一影,飘零天末,是则真可哭也,真可哭也!
翻译:
第一段,说明作记的缘由。
这番交代十分必要,因为范仲淹既非岳阳人,又不在岳阳做官,可能根本就没来过岳阳,一个和岳阳没有关系的人忽然为岳阳楼作记,这是必须说明缘由的。作者先提出自己的好朋友滕子京,说他被贬官到岳阳后,经过一年的时间,就做到了“政通人和,百废俱兴”。重修并扩建了岳阳楼,在楼上刻了唐代先贤和今人的诗赋,又嘱托我作一篇文章记述这件事。这段文字简明扼要,把必须交代的背景,在文章开头集中地加以交代,后面就可以驰骋想像自由挥洒笔墨了。
第二段,不对岳阳楼本身作描写,而是由岳阳楼的大观过渡到登楼览物的心情。
这段文字的内容是写景,口气却是议论。一上来就提出自己的看法:巴陵的美景集中在洞庭湖上,它衔远山、吞长江、汹涌着,流动着,无边无际。这几句是从空间上形容湖面的广阔和水势的浩淼。接下来两句“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则又从不同时间洞庭湖的不同景色,表现它气象万千的变化。早晨阳光灿烂,把洞庭湖照得如同明镜一般,正如唐朝人张碧的诗里所说的“漫漫万顷铺琉璃”。晚上云雾低垂,把洞庭湖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正如宋朝人李祁在一首词里所写的:“雾雨沉云梦,烟波渺洞庭”。以上几句抓住不同时刻洞庭湖的不同景色,把它的万千气象很生动地渲染了出来,然后小结一句说:“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既然前人描述已经完备,而且有诗赋刻在岳阳楼上,范仲淹便不再重复。人详我略,人略我详,转而写登楼览物之情:“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迁客,指降职贬往外地的官吏。屈原曾作《离骚》,所以后世也称诗人为骚人。既然洞庭湖北通巫峡,南极潇湘,湖边的岳阳楼便为迁客、骚人常常会集的地方。当他们登楼观赏洞庭湖的景物时,心情能不有所差异吗?这几句是全文的枢纽,很自然地引出以下两段。上面对洞庭湖的描写是客观的,以下则是设想迁客骚人观洞庭时的主观感受;上面的文字很简约,以下则洋洋洒洒,淋漓尽致。
第三段写览物而悲者。
这一段的大意是说:假若是在阴雨连绵的季节,一连几个月不放晴;天空阴风怒号,湖上浊浪排空;太阳和星星隐藏了它们的光辉,山岳也隐蔽了它们的形体;商旅不敢出行,船只全被损坏;当黄昏时分一切都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那虎啸猿啼之声不断传入耳来。这时登上岳阳楼,满目萧然,触景伤情,更会感到离开京城的哀伤和怀念家乡的忧愁,并且会忧心忡忡,畏惧小人的毁谤和讥刺,感伤到极点而悲恸不止了。
第四段写览物而喜者。
这一段的大意是说:遇到春天温和的日子,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平静的湖面上,没有一丝儿波澜。天色衬着湖光,湖光映着天色,上下是一片碧绿。天上的沙鸥飞飞停停,水里的鱼儿游来游去。岸边的花草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沁人心脾。在夜间还可以看到湖上的烟云一扫而空,皎洁的月光普照千里;月光与水波一起荡漾,闪烁着金光,月亮的倒影沉浸在水底,宛如一块璧玉。渔歌的对唱,洋溢着无边的欢乐。这时候登上岳阳楼,一定会心旷神怡,把一切荣誉和耻辱都忘掉了。举杯畅饮,临风开怀,只会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欢喜。
这两段采取对比的写法。一阴一晴,一悲一喜,两相对照。情随景生,情景交融,有诗一般的意境。由这两段描写,引出最后的第五段,点明了文章的主旨。在这一段里对前两段所写的两种览物之情一概加以否定,表现了一种更高的思想境界。
作者简介:
袁中道(1570~1623)明代文学家。字小修,亦作少修。湖北公安人。“公安派”领袖之一,袁宗道、袁宏道胞弟。16岁中秀才,以豪杰自命,性格豪爽,喜交游,好读老庄及佛家之书。成年后科场考试,几经落第,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中进士,授徽州府教授、国子监博士,官至南京吏部郎中。少即能文,长愈豪迈。与其兄宗道、宏道并有文名,时称“三袁”,同为公安派。其绩稍逊于宏道。其文学主张与宏道基本相同,强调性灵,“以意役法,不以法役意,一洗应酬格套之习”(《中郎先生全集序》)。他较两兄晚殁,后来目睹模仿公安派的文人,已有“为俚语,为纤巧,为莽荡”(同前)的流弊,所以晚年又形成以性灵为中心兼重格调的思想,提出“不效七子诗,亦不效袁氏少年未定诗,而宛然复传盛唐诗之神则善矣”(《蔡不瑕诗序》)。这是他与两兄稍异之处。袁中道作品以散文为优,游记文如《游石首绣林山记》、《游鸣凤山记》、《金粟园记》、《玉泉涧游记》等,情景交融,描摹入微;尺牍文如《寄蕴璞上人》、《答潘景升》、《与曾太史长石》等,直抒胸臆,文笔明畅;日记《游居柿录》反对复古拟古,认为文学是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文章”;提倡真率,抒写性灵。
参考资料
百度百科:/item/游岳阳楼记/6572922?fr=aladdin#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