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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陇上的散文

子午岭漫记

 这是我第二次踏进子午岭。我抑制不住满腔的兴奋,扑进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林海里,和它们一起随秋风飘落着。疏疏朗朗。叶子已经没有了绿色,只有黄的灿烂、红的绚丽。风一吹,就吹透了那片灿烂绚丽,随风飞舞着一生的辉煌。

 我融在黄叶中,拥有了满怀的萧索,不是冷是沉静。对面的山在苍柏的绿中点染着黄和红。那片林子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有一种不顾一切想融入的冲动。护林员带着浅笑,领着我们走过去。下一道长坡,翻半壁山就到了。

 天有点阴。抬头一看,恰是一朵云卷过来,如搭起一个凉棚。没有了燥热,只有清清爽爽,清凉的风中透着叶的浓香。这种香是熟透后的香,是叶子极致的发挥。我踩在叶子铺就的路上,脚下是软绵绵的沙沙声。林子的深处有不知名的鸟雀一两声脆鸣,打破了山林的寂寞。抬头仰望,头顶旋过一只雄鹰,矫健中透着君临天下的霸气,它扇过山头超茫茫的天边逝去……它莫非是山神的使者,守护着它的山头它的林子,守护着山间的一切生灵?

 独占这么大的林子。苍柏青绿,叶子替代了花的位置。山菊花衰败的凄美,让人有了流泪的感觉。穿行于林间,听着秋风的细语。叶子很温顺,秋风的温语一过,它便飘落。我听不懂秋风的语言,我想那肯定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吧。有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如秋风一样让生命自动放弃生命,甘愿离枝飘零呢?蓝天上的太阳显得凝重,她极慈祥地看着菊花的凄美,听着山中鸟儿的鸣唱。

 双臂托着脑袋躺在落叶上,注视着碰触我目光的树木及划过我眼际的轻云,偶尔抬起身看萧索落下的叶子。闭目遐想,当我苍老的时候,这萧索落下的叶子是否能再次托起我少年时的梦想,是否能让又一个轮回的我在落叶上翻滚?很想放松心情隐去岁月的沧桑。

 斜倚一棵老树,鸦声耳边悬起。循声望去,天际掠过一只黑色的影子,孤独、苍凉。这本就是一只单飞的鸟,飞行中尽显腐朽。摇摇头,驱赶乌鸦飞过的阴影。这个时候不想忆起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

 我所倚的树确实有点老了。稍一用力就有了骨折的脆响。不忍心再用力,只有轻轻地依偎,感觉树倚我更多一点。

 岁月到底雕琢了谁?生活又磨练了谁?我和那棵老树的见面没有朗声的招呼,只有默默的相依。也许老树正用眼睛良久地看我,而我不忍心抚摸那骨质疏松的枝叶,我的躯体在秋风中苟活着,生命的砝码重重地压在你的身上。你走完了一季的辉煌,可你很快拥有下一季的旺盛,我不敢走得太快,走过去再也不可能返回。我只能让爱在我的心中坐定。慢一点,再慢一点。心中有爱,生命就延伸很长……时光刺痛了我。

 树木的生长是一个过程。一个轮回一个轮回地青了枯了。人生也是一个过程吧。如果这个过程经历了风花雪月;经历了磨砺的痛苦;经历了走出沼泽走进阳光地带的酣畅,那么这个过程就是充实的.。充实的过程一定会有一个美丽的结果。虽然有时候好风景被阻挡在一边,只有那时才感觉到不沉寂的梦想才是走出风景的路。

 我与山林在这里相会。我成为那只鹰——山神的使者看管的一个生灵。我拥有了沁人心脾的落叶。飘落的叶子被风编织成一个很大的美丽花环,套在树的底部,我就蜷缩在这个庞大的花环上。它是我与山林的心结,定在我心灵深处。

 我的遐想在不断地寻找着增补着,把自己的心情、希望和梦想增补进去,请求秋风帮着编织进花环里。

 斜风细吹,嫣红的丝巾飘起一团红色的烟尘,驾着风,我欲飞,飞进山林深处。

 用心采摘红叶,我没有错过季节。用情穿行于厚重的原始森林,把这一路的忧伤、孤寂和落寞,还有欢乐、兴奋和激动混合在一起,用心珍藏起。混合在一起的是炫红。炫红的悲凉、炫红的绝望犹如这满树的红叶,各种阳光的雨露凝聚成最后的绚丽。

 头发上沾满了树叶,虽然萎缩但很气派很有声响地在头上响着,摘掉叶子也就摘掉了一地忧伤。看着手中的红叶,仿佛看到了枫树站在阳光雨露的滋润里,我在大山怀抱的温暖里;仿佛看到枫树恣意地放纵自己的思绪,随性疯长成漫山遍野的灿红,渲染着青绿的山,装扮着琐碎的生活。

 跑遍整座山,只为了那一片片红叶。秋风有点温柔,不忍心掠去那一点点沉淀的绿色;秋风亦很多情,一路走过,吻出了一树树的羞红。红豆寄相思,那么这满树的红叶寄得是什么?

 用心去读红叶,细研红叶的纹理,细看雨露爬过的印痕。生命的短暂与无限都凝在叶子里面。在叶子里,我看见了干净和永恒的美丽,还有永恒的惆怅。风拣不走这份美丽和惆怅。捡拾红叶珍藏红叶,就是捡拾起山林里每一个生命的内涵和外延。让自己也成为山中一道风景,但是已经没有红叶的灵性。

 留住美丽,让这份美丽定格在季节里。叶脉、叶柄上的润泽只有心才能留住。抱着红树枝,如同抱着我自己的生命。面对着一片片浩瀚的红色,我深深地弯下了腰。有什么能比得过看见生命的最后灿烂?

 笑声源自于我们。暂且放下中年的老成,暂且让我们发一发少年狂。落叶成为临时的床,不管不顾地拥抱大地、拥抱落叶、拥抱尘土。风停叶静尘埃落定时,我的心也沉寂了。这是所有声音宣泄之后的沉静,心也归于沉静。经历了一切磨难,经历了一切挫折之后,也许,就只有这种淡然的沉静了吧。

 我把深吻印在红叶上;我把青春落在树梢上;我把年轮放在树根上。站在子午岭上,我很想触摸蓝天,很想抓住神鹰的脚掌,跟着神鹰看守岭上的生灵。伸出双臂,天还是那么高,我触摸不到蓝天上的童话,抓不住神鹰的鞋带。我只是行走于山间的草芥。看到了尘埃里面纷扰的故事。草芥的生命就是这样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可无数株细草才组合成这庞大的山岭。庞大的山岭被细草守护着、簇拥着。走进林子里的这幢红砖瓦房,被里面的冷清和简陋震撼。护林员的脸如同山里的泥土,苍黑粗糙,憨厚朴实。淡淡的一抹笑意说尽了护林员的沧桑。三间平房,两件住人,一间作为接待室,偏侧两间小厨房。常年四季,山中生活着这两个人。早晨起来,骑着摩托车沿着走得非常熟悉的山路慢慢地巡视一遍,扶起这棵倒了的幼苗、斩断那棵斜出的旁枝。一路辛苦,一路汗水。每一株草叶,每一棵树木都留下他们的手温。踏着露水出去,乘着夕阳回来,小院子里有了一点烟火,有了别于树林特有的香味的另一种香味。

 长年累月,护林员就这样在山中穿行着。日子就这样从指缝里流过。其实,护林员才是真正的使者。在穿行山林时,护林员的生命越来越雄旷。简陋,比简陋更简陋的是无法照明。这一切的困惑只变成他们嘴边一抹很淡很淡的笑:面对长风,树林的摇曳才是他们的风景,树林的涛声才是他们的音乐,尘俗的欲望已化为轻烟,落在他们身后的荒蛮,进而成为没有人记起的历史,不能进入他们的宿命。

 而这房子,是山神居住的村庄。护林员的生命之花开在子午岭山神的脚下,他们已经完成了对生命的雕塑,即使苍老、粗糙,仍然绿了满山坡。

 风悄悄地躲了,云静静地浮在天空。山中升起了祥和的山岚。润泽的空气,深深地吸一口,各种香味浓重的分解不开。

 山风又过,阳光又现,摇曳的是心。我的纸上疯长着秋天的草。草尖上的生命茁壮舒展,洋溢着春的气息。于是,草与人之间不需要雨露的滋润,也能长出花的故事来。

 秋过翠峰山

 车子走到村子边缘,眼前出现比苍茫更为苍茫的山,一道细细的山梁使山更为突兀,墩圆犹如馒头一般的山,四周绿海苍茫,山顶插在山岚和白云间。

 站在对面凝望着座山,各种各样的树从崖上一路绿下来,在密不透风的绿中,我感到了一种沉淀。这种沉淀与我心中沉积下来的尘屑一定达成了某种默契——整个翠峰山漂浮在阳光中,沉淀的绿中取掉了浮华,如同我心中的尘屑被拂去一样纯净到空灵。

 杨树、槐树已历几十年,挺拔的腰身是在衡量着什么,粗粝的树皮提供着岁月离去的方式。无数的野花在秋阳下摇曳着姹紫嫣红着,酸枣刺柔软地托着正在变红的酸枣。秋天沉思着占有了前面所有的空间——包括春夏的记忆。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沉思的逗点、走一步都在收集着曾经播种的汗滴和成长的阵痛。

 走过一条细细的土坡,下到山根,又要上山。上山的路旁多的是灌木草丛、是野花尽显妖娆。站在翠峰山上看山,翠峰山还是那么静穆辽远。我有点走神:身在山中,看不清山,是不是因为我正走在俗佛的分界点上?

 看见一个水潭。水盈盈地绿着。它在山内心低处一个角落。据说它是一个湬。湬本身就是一股神水。它经历过冲刷、破碎、干涸,现在满溢着平静的把过往掩藏得很好。或许在它细小的波纹间装下了翠峰山过往的热闹和如今的寂寞。而我想的是:如果绿如明镜似的湬水在用明亮的光照为翠峰山祈福,那么翠峰山用它的静穆为谁欺负呢?

 走在山中,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大面积的静默。如果没有我们一行人的话语声,更像置身于一个正在沉寂下来并渐渐逝去的旷世里。我突然明白了静的浩大和静的动荡。

 山顶较为平坦。绿树掩映中,四周土墙围着一个古老建筑。走到建筑门前,又被另一种静穆所震撼。上山路的那种静穆是没有听见生命喧闹的静,是一种沉淀了多少年让人心中自然而然的平静。那么在寺前的这一种静却是到处充溢着生命气息神秘得让人头发竖起来的静,是一种一瞬间抛却了俗尘杂念的静,是一种让人很容易想起曾经的晨钟暮鼓、香烟袅袅、如今的几位仙师沉寂在时间之外的静穆。上山的静让人想放开胸怀深呼吸,寺前的静却让人屏住了呼吸,只怕自己俗气之极的呼吸会惊动寺庙里威严正坐的仙师。

 近百年的柏树环围着翠峰寺。树杈间缠绕的秋阳送进了金色的光芒。翠峰寺沐浴在秋阳的绚烂中,如同天堂。在这样的山中、在这样的寺庙中,一切都在思考。谁思考的久了,谁就会变成先知。那么翠峰寺里到底谁是先知?

 由于害怕这让人震撼的静,紧紧地跟在老师的后面进了前殿——即祖圣殿。中间正坐关帝圣君,两边是无量祖师和达摩祖师。看着威武刚健的关羽,突然间就觉得很亲切;突然间那股拥塞满腔的神秘与害怕就荡然无存了。和人中君子站在一起,心中只有坦荡和浩气。站在这里,灵魂和躯体没有分开。关羽威严中透着正气的的眼中滞留着过往的瞬间,又雕琢了后世的正浩。壁画在这个空旷的山中寺庙里上演着《三国》。

 是什么样的风从岁月的山口吹来,吹干了宋朝的词?是什么样的风吹散了那段错错错的爱情?又是什么样的风把那段情感的记忆像雾又像烟一样驮到当代春天的石头上,石头上积满了苔藓,长满了忆念?遇到磨难时,自然而然求佛保佑,求佛庇护。你安坐莲花宝座上,脸上挂满了普度众生的慈祥。那么宋朝梅园里的那段爱情你怎么没有伸出你的佛手,掸去美好爱情上的那点灰尘?

 正殿正中安坐着如来,佛法的正宗。左首迦叶佛,右首弥勒佛。在佛法的世界里,人很卑微。当灾难降临时,人首先想到的是求佛保佑。阿弥陀佛。如果把命运真正寄托于佛,得到保佑的又有几个呢?“掌世界佛门居首,安天下法戒为尊”,“有求必应”。如果真的是“有求”“必应”的话那这个世界是不是到处充溢着美丽、财富、权势?佛的手如果真的有这个功能,那么这个世界岂不是更加美好?如果佛的手真的有这个功能,那是不是纵容了人所有的欲望?是不是更助长了人性的弱点?“如来”“如来”,是你一直没有来过?“如来”只是一种假设?如果你来过,幸亏你没有来过。

 翠峰寺正在远去。它已是长满荆棘的荒芜地。经过几百年沧桑,后院落已成为残垣断壁。这儿没有鸟儿啁啾与蹦跳,没有生灵记忆过往、过问未来。

 出了翠峰寺,站在庭院前,我注视着树下堆积的腐叶。这里面堆积了多少往事?看着“有求必应”,灵魂的泡沫在翠峰山苍茫的深处破碎。太阳已在斜照,但我依旧没有得到答案。是否,佛远在天堂,人间的事还得人们自己来解决?

 柏树轰鸣。风把层层叠叠的往事吹来。天空静穆辽远。翠峰山沧桑的脸颊被大风吹成了沟壑纵横的荒原。

 仿佛为了安慰,湬水哗哗作响。声响带来的是生机。

 也许翠峰山、翠峰寺将会佛光辉煌、会普度众生,会香烟袅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