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逐渐逼近,又是一个下午惨然淡去,忽然念起一个故人曾经沉思过的话:“影子在日光下移动,轨迹如此飘忽。是日光移动了影子,还是影子移动了日光?”在此翻出原文,纪念一下。荣获冰心文学奖的散文《日晷之影》,作者赵丽宏。影子在日光下移动, 轨迹如此飘忽。 是日光移动了影子, 还是影子移动了日光? ——题记 仰望天空,我永远也不会感到枯燥和厌倦。飞鸟划过,把自由的向往写在天上。白云飘过,把悠闲的姿态勾勒在天上。乌云翻滚时,瞬息万变的天空浓缩了宇宙和人世的历史,瞬间的幻灭,演示出千万年的动荡曲折。 最神奇的,当然是繁星闪烁的天空。辽阔、深邃、神秘、无垠……这些字眼,都是为夜空设置的。人间的神话,大多起源于这可望及而不可穷尽的星空。仰望夜空时我常常胡思乱想,中国的传说和外国的神话在星光浮动的天上融为一体。 周穆王的八骏马展开翅膀腾云驾雾,迎面而来的,是赫利俄斯驾驭着那四匹喷火快马曳引的太阳车,中国的宝驹和希腊的神马在空中擦肩而过,马蹄和车轮的轰鸣惊天动地…… 在寂静中,我的耳畔会出现荷马史诗中描绘过的“众神的狂笑”,应和这笑声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时发出的漫天喧哗…… 有时候,晴朗的夜空中看不见星星。夜空漆黑如墨,深不可测。于是想起了遥远的黑洞。 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大概是完成了这样的痛苦。他们离开世界,消失在黑洞中。活着的人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他们被吸入黑洞一刹那的感觉。 发现了黑洞的霍金坐在轮椅上,他仰望星空的目光像夜空一样深不可测。 宇宙的无边无际,我从小就想不明白,有时越想越糊涂。天外有天,天外的天外的天又是什么?至于宇宙的成因,就更加使我困惑。据说,在极遥远的年代,宇宙产生于一次大爆炸,这威力巨大的爆炸使宇宙在瞬间膨胀了无数亿倍。今天的宇宙,仍在这膨胀的过程中。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为这样的“爆炸”和“膨胀”说提供了依据。 于是坐在轮椅上的霍金说话了:“假如暴胀宇宙论是正确的,宇宙就包含有足够的暗物质,它们似乎与构成恒星和行星的正常物质不同。” “暗物质”,也就是隐形物质,据说它们占了宇宙物质的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说,在天地之间,大多数的物质,我都看不见摸不着,它们包围着我,而我却一无所知。多么可怕的事情! 科学家正在很辛苦地寻找“暗物质”存在的依据。这样的探寻,大概是人世间最深奥最神秘的工作。但愿他们会成功。 而我们这样平凡的人,此生大概只能观察、触摸那百分之十的有形物质。然而这就够了,这并不妨碍我的思想远走高飞。 一只不知名的小花雀飞到我的书房窗台上,灰褐色的羽毛中,镶嵌着几缕耀眼的鲜红。这样可爱的生灵,还好没有归入隐形的一类。花雀抬起头来,正好撞到了我凝视的目光。它瞪着我,并不因为我的窥视而退缩,那对闪闪发亮的小眼睛,似乎凝集了天地间的惊奇和智慧。它似乎准备发问,也准备告诉我远方的见闻。 我向它伸出手去,它却张开翅膀,飞得无影无踪。 微风中的芦苇姿态优美。柔曼妩媚,向世界展示生命的万种风情。微风啊,你是生命的化妆品,你用轻柔透明的羽纱制作出不重复的美妙时装,在每一株芦苇身边舞蹈。你把梦和幻想抛撒在空中,青翠的芦叶和银白的芦花在你的舞蹈中羽化成蝴蝶和鸟,展翅飞上清澈的天空。 微风轻漾时,摇曳的芦苇像沉醉在冥想中的诗人。 在一场暴风雨中,我目睹了芦苇被摧毁的过程。也是风,此时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容,温和文雅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和粗暴,撕裂的绿叶在狂风中飞旋,折断的苇杆在泥泞中颤抖……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是强大的入侵者对无助弱者的蹂躏和屠杀。 芦苇无语。倒伏在地的苇杆上,伸出尚存的绿叶,微风吹动它们,它们变成了手掌,无力地摇动着,仿佛在表示抗议,又像是为了拒绝。 可怜的芦苇!它们倒在地上,在微风中舔着伤口,心里决不会有报仇的念头。生而为芦苇,永不可能成为复仇者。只能逆来顺受地活下去,用奇迹般的再生证明生命的坚忍和顽强。 而风,来去无踪,美化着生命,也毁灭着生命。有人在赞美它的时候,也有人在诅咒它们。 无须从哲人的词典里选取闪光的词汇为自己壮胆。活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具备了做一个哲人的条件。你在生活的路上挣扎着,你在为生存而搏斗,你在爱,你在恨,你在寻求,你在追求一个目标,你在为你的存在而思索,为你的行动而斟酌,你就可能是一个哲人。不要说你不具备哲人的智慧和深沉,即便你木讷少言,你也可能口吐莲花。 将生命停止在风景美妙的一点上,当然有意思。即便是停止在幽暗之处,停止在人迹罕至的场所,停止在荒凉的原野,也不必遗憾。只要生命能成为一个坐标,为世人提供一点故事,指点一段迷津,你就不会愧对曾经关注你的那些目光。 我仰望天空,我知道上苍在俯视我。我头顶的宇宙就是上帝,我无法了解和抵达的一切,都凝聚在上帝的目光中,这目光深邃博大,能包容世间万物。 是的,对于我的内心来说,我自己就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