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梦见自己和中学时代的两位朋友在一起,躺在我家老屋的炕上愉快地闲聊。
恍惚记得那时是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聊了一会儿,她们俩起来出去了,而我仍懒洋洋地在炕上趴着。不久,她们从外面回屋了,一掀门帘,我惊讶地发现,哎呀,好像下雪了,可奇怪的是感觉不到一点寒冷,反而有一种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呆呆地望着门外,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悠闲地飘落着。不,这哪里是雪花,分明就是一朵朵盛开的梅花呀,似乎还隐隐可见暗红色的花萼和花瓣上那淡淡的纹路!那些花儿,整朵整朵地飘落着,那么轻盈,那么美丽,飘飘洒洒,如精灵在舞蹈,如天使在散步……似乎还能闻得见那一缕缕若有若无的幽香。我完全沉醉在眼前的美景中了,辨不清这奇特的花朵到底是天上降下的雪花,还是树上飘落的梅花。突然又意识到这时在老家,这里是没有梅花的,哦,那就是杏花?对,一定是我家园子里那棵高大的杏树,它每年这时候都会开出一树繁盛的杏花,那清丽洁白的杏花,比梅花更轻盈更美丽!
我突然想到,应该赶快把这一动人的景象拍下来,于是赶快寻找手机,偏偏一时找不到,急得我脑门直冒汗,好一会儿,终于在手包里找到了。赶紧拿出来,跳下炕准备出门拍照,可我的鞋子竟不知怎么死活穿不好,着急之际,蓦然惊醒了。眼前的美景就这样倏然不见了,多么遗憾呀!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抓起床头的手机,竟有些痴痴地想,如果我刚才在梦中把那一奇特的景象拍下来,现在会不会在手机中看到呢,很快,又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逗笑了,还真入了庄周梦蝶的幻境呢。
回想起来,我有关老屋的梦境,大多是悲伤的、压抑的,而刚才这个梦,是唯一一次比较美好愉悦的。躺在床上,不禁思绪纷飞,时值清明,我这个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那些曾在那个大院子里一起生活过的、而今已经逝去多年的亲人们,他们可都安好?那大朵大朵的似雪非雪、如梅如杏的洁白的花朵,是他们的幻化的灵魂吗?是他们特意回来看看曾经的老屋、看看往日的亲人吗?不管怎样说,这个温暖而缥缈的梦境,让我因清明节的来临而伤感的心绪有了些许的安慰。
人到中年,梦境中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儿时的情景。
梦中最常出现的就是儿时的那个老屋:那结实的土窑,宽敞的大院,屋后那葱茏的菜园,门前那高大的果树。屋里狭小的窗台、昏暗的土炕,母亲的针线、梳子、药瓶,母亲塞在门缝里的一团团花白而干枯的乱发;还有那古朴的门窗,斑驳的墙壁,陈旧的木门……屋里屋外、角角落落,都曾出现在我的梦里。
还有在世的或已逝的亲人,他们的音容笑貌总是或清晰或朦胧的地出现在梦里。尤其是那些年全家人在一起过年的情景:喷香的肉菜,崭新的衣服,漂亮的灯笼……父母满足的神情,哥哥强壮的身姿,嫂子年轻的面容,姐姐活泼的笑影……这一切,如同一个个特写镜头在我眼前多次重现。
还有一个场景,总是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梦中:我风尘仆仆赶回昏暗的老屋,老屋中一切依旧,只不见母亲出出进进忙碌的身影。我静静地站立在那熟悉的炕头,似乎在等待着母亲的回来,意识中好像母亲仍然像往常一样出去干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却恍然听到哥哥在耳边说:“妈已经过世了,就在你生病住院的那几天。”
如一声惊雷劈头砸下,霎那间头脑一片空白,呆立了片刻,不禁痛哭失声,哽咽着从梦中哭醒。起身四望,夜色沉沉,万籁俱寂,这才意识到母亲早已不在了。
这个场景,是几年前生活中真真切切发生的一幕,后来,就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母亲是在我那年重病住院的日子里悄然离去的,我作为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却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也许正是这个终生的遗憾,使她频频出现在我的梦境。
母亲一生多灾多难,冠心病、胆结石等疾病折磨了她大半生,可她一直不肯去医院,实在无法忍受时才随便吃点药对付一下。在她彻底病倒的日子里,我陪她走过半个月的时光。那些日子,她几乎什么也话不说,整天神情痴木,昏昏思睡,而且吃喝拉撒全乱了章法。大夫说这是老年痴呆,可我却始终不愿认可,一生顽强而自尊的母亲,有任何病痛都忍着不愿吭一声的母亲,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那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我可怜的母亲那几年过得多么孤独无助!自从父亲走后,她是如何独自忍受着一个个漫长日子的煎熬啊。可正当我想多陪陪她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袭击,大半年辗转医院,再也无暇顾及母亲。
听哥哥说,当他们把我生病住院的消息告诉母亲时,母亲依然沉默不语面无表情。我听了,心里有些失落,又似乎有一丝安慰——至少,母亲没有因我得病的消息而走得不安宁。
可是,我却是如此放不下!每当逢年过节,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与母亲有关的一切,总会在梦境中出现:有时候,梦见她汗流满面的在灶前忙碌着;有时候,梦见她满脸憔悴的在炕上呻吟着;有时候,梦见她一身灰尘的在田间劳作着;更多的时候,总梦见她心脏病又发作了,我紧张地寻找速效救心丸却四处找不到,急得抱着她大声哭喊……
去年有一次,做过一个有关老屋的梦,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梦中,我在打扫老屋的院子,还是最早的那个黄土筑成的院子,浮土很厚,院子很大,我很费力地扫着,累得满头大汗。突然来了村里的两个女人,我似乎见过又似乎不认识,恍惚记得,她们好像是来看望生病的母亲的。我含糊问候着,陪她们进屋,看见母亲在炕上躺着,听见有人来,挣扎着坐起来,赶忙让她们坐下,和她们说话,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这时突然外面起风了,吹得院子里尘土飞扬,我赶紧跑出来,想把刚扫了一半的院子扫完,不然大风一刮就前功尽弃了。可是越急竟越不得劲,偏偏手里拿的却是一把又小又秃的扫帚,于是赶紧到处找扫帚:柴房里、大门口、各个墙角……就是找不见一把可用的扫帚!心里正着急,突然听见孩子响亮的哭声,一转身,看见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在院子里摔倒了,趴在那里大哭。赶紧跑过去扶起来,恍惚那是我儿子,突然心里惶惑,我儿子不是已经长大了吗?正踌躇间,惊醒了,原来是一梦。
细细回味那个梦,突然觉得:我这哪是在打扫老家院子里的尘土,分明是在打扫岁月沉淀在心头的尘垢啊!而且,总是力不从心,越扫越多,就如西方神话里那个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般,永无止息……
梦,往往会把一些以往的和现在的生活碎片,毫无秩序地、奇奇怪怪地组合起来,演绎出许多似曾相识而又荒诞不经的情节。每当从梦中惊醒,总会怅然良久,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有时会禁不住潸然泪下。
是梦境唤醒了回忆,还是回忆沉淀于梦境?可奇怪的是,这些年来,梦中经常出现的总是少年时期的情景,而成年以后许多年的生活场景,几乎不曾在梦中出现过,甚至结婚时的热闹场景,抚育孩子的艰辛过程,都很少在梦中留下痕迹。或许,人脑中的记忆就像一盘磁带,梦中总是从最初的那一端开始播放?
其实,我何尝不明白,儿时的老屋之所以经常出现在梦境,只是因为它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我是从那里扎根、萌芽、成长起来的,那里,是我生命的本源,是我灵魂的归依。当然,不仅仅是我,不管任何人,无论功成名就者还是默默无闻者,无论他们站得多高走得多远,儿时生活过的老屋,终归是每个人都魂牵梦绕的地方。尤其是当年岁渐长,叶落归根的意识就会越浓烈,于是,有关老屋的一切,自然也会越来越频繁地浮现在脑海里,幻化成一个个或清晰或模糊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