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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屋顶的炊烟的散文

当淡淡的炊烟钻出老屋屋顶的瓦楞时,甚是不舍。先散开,匍匐着,与瓦缠缠绵绵,缠绵够了,氤氲着再拧在一起,剪开薄薄的晨雾,袅娜升起。她挤出密密的树林,在烟雨朦胧的山村上空,俯瞰着,盼望着。

 我与小伙伴们用瘦小的身体背着沉沉的竹篓,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或被野草掩护的小径上。竹篓里装满压紧的猪草,扯猪草是我上学前每天必须完成的三大任务之一。否则猪就没有早餐或晚餐,就得饿肚子,猪们就会严重抗议,拱猪栏,叫嚷,几乎要攀爬翻出猪圈。远远地,我边走边朝村子张望,看看老屋是否升腾起炊烟。若有,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温暖,漫遍全身。有炊烟,母亲定会在生火做饭,饭熟了,一揭锅盖,腾地窜出一股白雾,浓浓的饭香扑鼻而来,深深地勾起我的食欲,我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炊烟,是在召唤着我,我不顾疲惫,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有时,绚丽的晚霞爬上我们的身体和竹篓,将我们涂成金黄。我遥望一下夕阳和西山,经验告诉我们,该回家了,迟了会黑在路上。走到村外时,我迫不及待地往村里眺望,盼着有炊烟升起。我知道母亲下地去了,天黑前是不会回家的。可我总异想天开,希望升起那撩人的炊烟,有母亲在家。炊烟是温馨的,有炊烟,家才不致于冷清,有母亲在,我才感到幸福。

 闲时,我帮母亲烧火煮饭。那时的农村,没有煤,有煤也舍不得花钱买。就地取材,烧的是茅草、秸秆、枯枝或柴块等。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要实心,火要空心。只有空心的火,才燃得充分,燃得旺。火旺时,茅草和秸秆的灰烬轻飘飘的,随热气在灶的上方飞舞、飘散,落在灶上、锅上,以及我的身上。一会,头上就有薄薄的一层,像白毛女。在灶前的灰烬里,我不会错失良机,埋上晾过一阵的红薯、刚从地里掰的玉米棒子,或者花生,烤熟了也是不错的美味。这种美味伴随着我的童年,烙在我的记忆里,恍如昨日。

 在童年,在那个缺衣少穿的艰难年代,人们整日辛勤劳作,省吃节用,一天只吃两顿饭,勉强裹腹。于是,每天老屋只能升起两次炊烟。到了做饭时间,村里的女人们扛着锄头、背着竹篓或挑两捆柴草,不约而同地从地里往回赶。她们提前回家,生火做饭,让炊烟渐次从瓦屋屋顶袅袅升起。像一棵棵长在屋顶的树,根牢牢地扎在瓦缝里,越长越高,升至小村上空,飘散在岁月的深处。炊烟最喜欢女主人,是她们付于了炊烟的生命,让炊烟生长在屋顶上。当男人们从地里归来,定是饥肠辘辘,而饭刚已上桌,诱人的饭菜香味直钻男人的鼻孔,更激活他们的味蕾。放下农具,一屁股坐在桌前,就要狼吞虎咽。而女主人连忙制止,嗔怪说,洗把脸洗洗手再吃。男人嘿嘿一笑,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屋檐下,而洗脸水早已备好。男人就应有女人管着,嘴上埋怨,心里却美滋滋的,幸福在心间流淌。

 庄稼紧追时间的脚步,疯跑着要赶上季节的班车,是万不能错过的。一旦错失,影响的是一年的收成,一家的口粮。天才麻麻亮,人们都匆匆走向村外,在田间地里忙碌着。二伯却与众不同,还在赖在床上,呼呼大睡,沉在美梦之中。睡美了,啪哒啪哒抽一支自卷的旱烟,旱烟劲大,呛得二伯发出沉闷的咳嗽声,打破小村的宁静。再打两个哈欠,伸两个懒腰,然后扛着锄头走向地里,二伯的步伐比太阳走得还慢。二伯喜欢休息,从不在乎走路和休憩的时间。因此,二伯的庄稼长散漫、零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就是还未涉农事的我,都瞧不上二伯的庄稼。也知道二伯什么都落在别人的后面,连炊烟也是如此。二伯家的炊烟每天升得最迟。二婶去世得早,反正我从未见过。二伯不得不每天亲自生火做饭,二伯很少烧过干柴,湿柴烟大,熏得二伯眼泪直流。浓烟极速扩散、弥漫,当房间盛不下时,才从窗户、门口和屋顶钻出,四处逃逸。

 自从老黑走失后,银婶的生活被彻底打乱,既要挂念老黑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又要忙于种田种地,全家的担子一人挑着,柔弱的身子压得直不起来。老黑走失之前,有些痴呆,去地里干活,在路旁一坐就大半天,忘了来此何干。后来竟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知所踪,再也寻他不着。生活再难,银婶仍咬牙挺住,把大部分时间磨在地里、田里。日子紧了,在家的时间少了,有时顾不上生火做饭,饿了匆匆扒几口冷饭剩菜,又忙着干活去了。于银婶而言,炊烟成了稀罕物儿,偶尔腾起淡淡的缠绵的炊烟,似乎在昭示着什么,盼望着什么。左邻右舍虽不忍心,有时出手相助,拉银婶一把,但各有各的'难处,帮一时,不能帮衬一世。生活,还得靠她自己。银婶常站在村口或田边地头向村外眺望,路消失在目光的尽头,多少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终未见老黑那熟悉的身影。皱纹沟壑般爬满银婶的脸庞,岁月染白了黑丝,眼神空洞、干涩。

 ……

 似水流年,岁月沧桑。现在的村庄,是老人和小孩的阵地,如同空壳的豆荚在风中摇曳,而熟了的豆子全都蹦走了。村里的老人相继离去,被卷入时光的河流,带向远方。

 父亲一直坚守在小村,就像当初耕耘土地一样,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自母亲匆匆离去后,父亲的日子变得干涩和枯燥,好比失去水分的茹子,蔫巴巴的。父亲一直忙碌着,只有忙碌,才能抵挡无孔不入的孤寂和颓废,才能与飞逝的时光抗衡。现在条件好了,可以烧煤做饭,可父亲偏不,非得去屋旁的树林里捡一些枯枝或柴草,堆在屋端头。日积月累,年复一年,越堆越多,还盖了简易棚子,防日晒雨淋,当作宝贝似的备着。父亲不愿把精力花在一日三餐上,一天仅做一顿饭,一顿吃三餐。根本用不了多少柴草,有些柴草都腐朽了,不知是多少年前捡回来的。在父亲眼里,捡回来的,仿佛是时光,是情怀,是不舍的人间烟火。

 与村里其他老人一样,父亲固执地认为,生活不能没有烟火,村里不能没有炊烟。就算煤、液化气和电再好,总不如烧柴草来得自由和舒心。父亲辛劳一生,落下一身的病,虽大病没有,但小病不断。风湿、胃病、贫血和感冒常轮番上演、攻击,父亲有时竟卧床几天。厨房灶间冷冷清清,犹如父亲孤寂的日子。只要稍有好转,父亲下床蹒跚地走向厨房烧火做饭,让火光照亮日子,温暖心灵。炊烟又一次从门窗挤出、升起,薄薄的,如梦似幻。

 每次听说父亲身体有恙,我心里发紧,泪不知趣地奔涌而至。为生计,我们奔波在外,多少次劝父亲来县城居住,父亲只呵呵一笑,从不为所动,至今固守在村里。即使来县城,也是来去匆匆,心从未离开过山村,从未在县城停留过。

 每次回乡下,总被村里的寂寥所裹挟,村里太静了,静得有些虚空。我不知道父亲他们是怎么挨过来的,也许他们早已习惯这种寂静和虚空。父亲见我们回家,非常高兴,要亲自为我们下厨做饭。我们不忍心,让父亲坐在灶旁,我们边生火做饭,边陪父亲说说话。我喜欢这样的情景,喜欢烧火,喜欢“人要实心,火要空心”的教诲。在耀眼的火光中,我似乎看到了过去的时光、母亲忙碌的身影和我快乐的童年,一种原始的和别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炊烟,那缠绵屋顶的炊烟,也许这才是父亲他们想要的真实的日子。也是我所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