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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孩的散文

俗话说,治病治不了命。年近九十岁高龄的岳父,病卧在床数月,虽然享受了儿女们的悉心照料和现代医技的精心治疗,最终还是耐不得寂寞,受不了相思之苦,到另一个世界与早他五年多先“走”的岳母团聚去了。

 岳父这一辈子挺有意思、也很有意义。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叶,岳父出生在我国北方黄淮地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家庭。他的父亲种着几亩薄地,同时给同村同姓的地主打打短工、扛扛活什么的,母亲则操持着家务。大他十四岁的哥哥非常懂事,年龄不很大时就开始很自觉地与父亲一起挑着家庭的重担。卢沟桥事变后,日本鬼子大举侵占华北、黄淮,与众多的农村百姓家庭一样,岳母的娘家也是急于想把闺女嫁出去,好让她有个着落。就这样,不满十二周岁的岳父把大他近五岁的岳母迎娶进了门。

 俗话说,女大五赛老母。贤慧漂亮、心灵手巧、能干且不惜力气的岳母,对这个自己将依托终身的小弟弟是百般呵护、疼爱有加,把女人的天性、妻性尤其是母性,全部倾注在他身上。这就使得在家排行老二、与兄长年龄间隔大、尚处于少年时期的岳父,逐渐形成了安于接受疼爱、进家就吃上炕就睡、不必也用不着操心家事的习惯,以及与世无争、不争强好胜的性格。但他是一个生在寻常百姓家而不是富裕人家、因此并不懒惰而且脑子挺聪明的人,上过几年私塾、有一定的`文化而且愿意做事的人。青年时期的他,算盘打得很好,这在一般人眼里是很了不起的事,所以区里让他负责全区四五十个村子的会计业务辅导。他读过四书五经、千字文、百家姓,字写得不错,好看书,在那个时代那就是秀才,人们因此都挺尊重他,区(乡)里也挺器重他。所以他一直在区(乡)里做事,虽然不是正式干部,但却很少在家吃住,当然也很少干农活,一辈子没出过大力。所以,岳母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的活地里的活什么都干。

 岳父平时话不多,脸上少有笑容,但表情并不威严,却也不是慈眉善目。他当村干部多年,对一些人的不合理的要求、不合适的事情从来不当面说“不”,但是心里有个老主意,就是不给办。他去调解家庭矛盾或者邻里纠纷,从来不训人,而是引经据典、讲点老理、举个例子、慢慢感化,事不和解绝不离开,直到有错的认错、有理的让人才行。

 岳父很好客。年轻时在区(乡)里做事,中年时是村里的当家人,结交人非常广泛的他,经常有上级领导或者同事以及村干部,到家里来谈工作、说事情,多数情况下他会留人在家吃饭,并且一定得上酒,而他却不胜酒力,顶多能喝半两,一辈子从没醉过。他在家待客从来不事先打招呼,也不管家里是否有待客所需,不管岳母是否劳累。

 在岳父的潜意识里,传统色彩是很浓的,这也符合那个年代的人的社会文化心理。比如说男权。他在家里从来不做家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油瓶倒了不扶”,吃饭时筷子要递到他手里,饭碗得端到他面前,他吃一碗给他盛一碗,炒个好菜他可以独自享用,对此他是“心安理得”,而岳母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他疼孩子,但却“重男轻女”,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烧饼,掰给儿子一半,另一半掰开分给两个闺女,两姐妹不争分给哥哥的多,却为分给你的大我的小而争得面红耳赤。孙子都七八岁了,他还把着尿尿,孙女他却从来不抱一抱。零花钱给孙子五毛,孙女只给两毛。虽然孙女对此常有抱怨,但却无济于事。

 岳母“走”后,对缺乏生活经验、自理能力较差的岳父的养老问题,兄妹四人几经变换抚养方法,最终送他住进由政府主导、民政主办、福彩出钱、无偿为农村五保老人养老的敬老院(也有极少数自家出钱的非五保老人在此代养,岳父就属这种情况)。他爱好打拳、耍剑,住敬老院之初,他以为会像1990年代初他任某乡敬老院院长时一样,像本世纪初他在市里参加某老年体育健身团队活动一样——他在前面打拳、众人后面跟学,不时有人请教、他在一旁指导。但时过境迁,此一时已非彼一时,时间、地点、人员构成决定了不可能再现当年景况。对此,岳父思想准备不足,心里不痛快。“旁观者清”的我,及时帮他作了分析,引导他正视现实、随遇而安,服从大众、乐在其间,逍遥自在、颐养天年,他才逐渐安下心来。

 住在敬老院的岳父其实并不孤单,四兄妹及晚辈排开,每人每周分别前去看望一次,这样他每天都能见到家里人。但他并不“满足”,稍有头疼脑热、身体不适,家人送他住院,他就坚定信念“把牢底坐穿”,任大夫多次动员,“我自岿然不动”,直到家人“强制措施”,他才无奈出院。因为住在医院,除了家人外,还有众多的亲戚前去看望问安,每天都会有十几个人守在床前——他要的就是这种你来我往、众星捧月的感觉。

 岳父一辈子没当过大官,当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他没有别人在其“鞍前马后”的体会,但却很喜欢在外人面前由儿孙们“前呼后拥”的感觉。这种心理需求,尤其是在上了年纪之后,表现得更甚。他有什么想法很少明着说出来,儿孙们靠着多年的体会,仔细揣摩他的心理,尽量往他心里做事。

 耄耋之年的岳父,轮流在四兄妹家居住。除了衣、食、住外,他已没有更多的需求。虽然又检查出来患了肺癌,但据大夫讲,老年人癌细胞发展很慢,最终他不会因为这个病“走”,他自己也没有痛苦的感觉,这让儿女们略感安慰。在我家时,我和妻子保证有一人陪他聊天、看电视,一小时让他喝一杯水,一日三餐换着样地做给他吃,每天午饭喝半杯酒,每两天给他泡一次脚,每周给他洗一次澡,每天十几次打整大小便,随时换洗内衣裤。他经常说不想吃饭,我们就想方设法逗着他吃。他不好主动与人交流,我们就找话题跟他聊天逗乐。他经常念叨一些老友老事,我们就联系他的一些故旧到家里来,陪他说话,一起吃饭。他喜欢听戏,我们就把电视机调到戏曲频道。他爱好拳剑,我们就鼓励他打上一段,给他录像,在电视机上播放并传到网上。你给他洗脚,他会说“叫我以后怎么报答你呀”。你给他洗澡,他会说“你洗得真好、真舒坦、真仔细”。你给他做可口的饭菜,他会对你双手作揖表示感谢。你对他说“goodmorning”并告诉他“这是问你早上好”,他便大声回应你“好、好、好”!有段时间他时而明白时而迷糊,迷糊时会把张三认作李四,把晚辈当成长辈,一些陈年古代的往事的只言片语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更有不少颠三倒四、风马牛不相及、思维相当混乱的话让人捧腹大笑,而他的面目表情却是一本正经,那样子好像在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妻兄说,他不是真迷糊。我倒觉得,人老了,就像是回到了童年,所以不管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都属正常。正所谓“老小孩儿”也。

 附:在朱老先生告别仪式上的致词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各位乡亲:

 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深切悼念我亲爱的岳父老爹——朱杰臣先生。朱老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3年3月2日(农历癸巳年正月廿一)上午10点32分,在某市锦绣青城与世长辞,享年88岁。

 朱老先生19xx年1月17日(农历乙丑年腊月初四)出生在朱庄村。88年人生的点点滴滴一言一行,成就了一个大大的好人——

 他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虽然只有初小文化,但经过刻苦学习,在文学修养方面,已接近高中水平。

 他是一个认真工作的人,自学成才的他,在过去的朱庄大区,负责会计辅导,村村留下了他的足迹,队队都有他带出来的会计。

 他是一个无私奉献的人,作为与***和国同年党龄的老党员,当村干部多年,无论是当副职,还是当支书,他心里想的是工作,想的是集体,想的是群众,从来不计报酬,不怕吃亏,不贪不占。

 他是一个促进和谐的人,村里不管谁家有了矛盾纠纷,他都会亲自到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批评错误,维护正义,使家庭归于和睦,邻里归于团结。

 他是一个热心服务的人,村里的婚丧嫁娶、红事白事,只要有了他,主家就会感到有了主心骨,他会把事情安排得周到、全换,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位,不出一点纰漏。

 他是一个尊老恤幼的人,由于兄长英年早逝,不到而立之年的他,便承担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担,对上极尽孝道奉养父母,对下不仅养育自己的儿女,还把兄长留下的孩子视同己出,倍加关爱;他牢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圣人之言,由他任院长的朱庄敬老院,是全市最早一批农村敬老院中办得较好的敬老院之一,不仅使那一批五保老人得以安享晚年,而且为当时的朱庄乡争了光、添了彩。

 他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思想不保守,手脚放得开,年逾花甲高龄,积极参加体育健身,带领村里老人,打拳耍剑练气功,进城表演扭秧歌,不仅愉悦了自己,而且快乐了别人。

 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为家族续修家谱,他东到淄博、西到邯郸,抱病策划、认真校勘,不辞辛劳、不怕流汗,使辛巳年版本家谱得以旧貌换新颜,为朱氏家族的文化延续做出了新贡献。

 他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对人对事从不发火着急,在大事面前能够保持清醒头脑,在难事面前能够想出办法,在急事面前能够稳住阵脚。

 他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虽然1984年就不幸得了癌症,但他思想上看得开,精神上不惧怕,心理上很坦然,敢于面对,藐视疾病,配合治疗,积极锻炼,乐观向上,笑对人生,使生命延长了20多年。

 朱老先生,这位工作了一生、服务了一生、辛苦了一生、奉献了一生,做了一辈子好人的老人终于倒下了,我们所有的子孙和亲人都感到无比悲痛。我们衷心地感谢所有在岳父大人病重期间以各种不同方式前往探望和他老人家去世之后前来吊唁的领导和同志们以及各位父老乡亲。我们要继承他老人家的精神,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创造新的业绩,大爱奉献社会。

 朱老先生,我的岳父大人,请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