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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写出自己认为最好的原创诗歌

关于乡村

二零零四年至二零零五年冬春景象

--盖森娜

村庄

(我知道你并不留恋我)

我知道你并不留恋我,

我是静止的,

从我的存在开始。

我诞育过很多人,

诞育以火热的土壤。

诞育的人的死亡也在我的怀里,

在我的怀里--静静地躺着,

磨灭,连却着他们的名字,

很少有墓碑。

自有我不为人知的使命,

接受了赋予。

出生,加他们以死亡,

这样很多年,

等待所有的人,如过客,

等待那一个人姗姗来迟。

每一年的冬天都难以忍受,

寒冷、荒凉,还有贫穷。

他们把最廉价的香烟,

呛入喉管。

这山川,这河流,

这还没有降落过白雪的土地,

不要以为我也忍于目睹,

皴裂、风化,污脏的泥土。

假如是黑夜,我停泊在

雾瘴里黑海的边缘,

仿佛被遗弃。

越来越虚弱的,

灯火一盏盏熄灭。

在我的怀里,还安放着

你的最小的哥哥的尸骨。

也许连那尸骨也分散了,

可是最小的一片还潮湿、雪白。

那是为你死掉的你的最小的哥哥,

就是同一个年头你的出生。

可是我知道

你并不留恋我。

不过这一刻,

我知道你的到来,

从你踏足的那一刻起。

房屋

(至今我还保留着过去的模样)

这是你的房间。

一间南屋子,

建在大路边;

一株水边的细草,

随时被水流冲走。

可是我不会被水流冲走--

即使最大雨的晚上,

连道路都在滑动。

至今我还保留着过去的模样,

我甚至储存了过去的空气和记忆,

还有在头顶上掠过的北风

的呼啸。

灰尘撒布上你的脸。

假如你是在睡眠,

我很难于看清楚。

可是在我耳畔,

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的呼吸,

呼唤那个名字的梦呓。

没有一个人的呼吸如此艰难,

我知道你需要休息。

我尽量长上翅膀,

上升到更高的空间。

还是艰难,

还是跋涉如此长的路途,

还是在漫长的冬天

呼唤。

你躲到我更深的怀里。

我感谢你的父母,

至今还保留着过去的模样。

褪掉颜色的字画,

那时升起惨淡的太阳。

可是也不尽然,

钉在墙上那只死掉的猫头鹰,

它睁着闭不上的眼睛,

是被隔壁的孩子

在很久之前拿去。

树木

(我站在麦场的旁边)

我站在麦场的旁边,

站在你的曾祖父的旁边。

我和他的坟墓一样,

曾经给你的童年以庇护。

可是没有谁能够给我以遮掩,

无论是暴风还是骤雨--

在最可怕的那个夜晚,

大风将加油站的铁顶,都

吹落到旁边的村庄。

于是我折断了我的头颅。

因此你更加怜惜我。可是

就是在最初的时间,

是你手植了我。

那时你未曾想过--

那时的春天--

现在你怀着这样的志愿,

在我的根下掩埋夭殇的尸骨。

筑巢的鸟飞走了,

那时我蓬勃如魅;

现在我只有枯枝,

迎接这风和萧瑟。

我站在麦场边,

我不能走掉或者倒下,

甚至被砍伐。

麦田

(没有冰封,就没有融化)

没有冰封,就没有融化。

我的面颊摩擦着土壤

的黄褐的松散的颗粒。

我是矮小的,躺在土地上,

可以看见薄薄的青色的风,

和很高的蓝天,以无限的高

堕落到我的中心。

我是被冻坏了的,脸色乌黑。

从深秋到隆冬,陪伴着我

只有苦难。

我听见风声又起--

正如你所说,我的根须如同长发,

而你则是我的苦难的兄弟;

我的根子扎入地下,扎入冻土的艰辛,

而你则被一只手高高地拔起。

然而我还是遭践踏,

也遭到你的脚下的践踏。

干枯的叶片和揉烂的叶片,

我更加痛苦的分檗。

只有在这片土地上,让你的双膝匍匐

--可是,就是在以前,

和你一起来看望我的人

到哪里去了呢?

河流

(在我的干枯的水绵上)

在我的干枯的水绵上,

都干枯了。

那一片变成白色,

也许有硝或者碱;

这一片因为潮湿,

还是霉黑。

我是一条季节河,

现在已经完全干涸。

我企图隐蔽,

我的河床。

风大声地翻滚,

河床多么宽阔。

--又是洋洋的日光。

那时间我就缩小到

窄窄的一仄,

还有很多孩子

用手捧出拥挤的鱼群。

从指缝遗漏的白亮的,

然后是冰。

最后的鱼群,

凝结到青色之中。

还有水草,

还是鱼的模样,不再变化,

也不再倏忽游去。

连这些冰也溶解。

水绵和其它的草,

积压成敷在地上的毯。

水绵和鱼的腥味。

最后的鱼群剩下的几只,

在沙陵的石隙里;

分解如骨针的脆弱的冰下,

还有褐黑的积水。

互相温暖相煦以湿。

请你拿去,

在这个冬天。

堤坝都坍塌了。

很多年的树木伐于一时,

新的杨树又种植上。

可是,在很久以前的夜晚,

你站在堤坝的秃树下,

伸开双手--

我知道你却不是祈祷。

炉火

(炉火是冬天的温暖的心脏)

当狂风吹过的时候,

连烟囱都禁不住发抖。

窗外是黑暗,

又是夜深人寂。

你要搓一搓手掌,

寒冷使你感觉到干枯。

炉火是冬天的温暖的心脏。

你破开桑树的木桩--

那些桑树经过了多少年的

生长、虬结、盘旋成一坨,

又有食心虫的钻蛀。

--你破开那些树桩,

木屑飞溅。

像是一句俗语里那样传说,

宁愿看见别人的打架,

也不要看到邻居的劈柴。

炉火是冬天的温暖的心脏。

你长久地坐在炉火旁,

伸出手掌取暖,

或者冲一壶热茶,

抽夹在指间的香烟--

那左手的两只手指因此被嘘得焦黄。

炉火是冬天的温暖的心脏。

你知道如果是好的木材,

也要用湿的抹布擦过,

点燃之后就没有声响。

但是燃烧着的虬结的树桩,

是更加愤怒的火焰,

和屏溅着火星的爆裂。

炉火是冬天的温暖的心脏。

你一直盯着火焰,

直到眼前发黑。

那火焰如同一朵盛开的

庞勃的大花,

映射到墙壁上,

明暗交织,更加盛大。

炉火是冬天的跳动的心脏。

你现在不再说你也是火,

奋自身力量而一炬燃烧,

放无穷大光和热量,

直至式微。

变成轻烟飘散,

或者劫后的飞灰。但是

炉火是冬天的永不熄灭的心脏。

春天

(有南风吹送到你的怀里)

春天在某一个黎明到来,

尽管你封住了你的门户。

清新空气充彻你的房间,

从花朵的脸上可以看见。

希望在葡萄树藤上发现,

即将绽放的紫色的芽苞。

你会提一桶清凉的井水,

虔诚浇灌柿子树的根株。

排开大门,站立在路边,

有南风吹送到你的怀里。

像感受秋天要使用骨头,

感受春天使用的是皮肤。

没有哪一种相似的气流,

如此充彻于天和地之间。

并且如一场淅沥的雨水,

把天空洗涤得高而瓦蓝。

你希望到田野里啊寻找,

南风苏醒了的树木杂草。

那种打破碗碗的小野花,

土垄中睁开的幽蓝眼睛。

可是只有呢癞头的野菜,

是冬天把它们保留下来。

废弃掉的枯井和湮池塘,

在青青麦田上放目一望。

是如此高洁瓦蓝的天空,

是如此洁白的白杨树干,

是一样洁白的长满干草,

小路从村庄荒芜到天边。

即使是斜阳暗淡的日暮,

南风带来春天又已消住。

它在天空给白云的痕迹,

流苏样拉出孔雀的翅翼。

(如亲吻落上你的嘴唇)

在晚上你陷入垂想--

河流的凌汛,

水面漂浮着澌冰;

你想到春雨,落在

地面上未融的积雪。

抱怨灵魂的干燥很长时间,

你的手背和脸

都皴起着干燥的皮肤。

而我是被你招呼来的精灵,

没有任何形体;

但是你念及我的名字,

在阴暗的天宇,

穿越无穷数的天空。

直到清晨让你发现,

雾气一样沾濡着肩头。

桑园,和你的家园,

雨水落满四周的矮山。

天空是暮色沉沉的稀薄的河,

杨树学会了聆听。

它的灰暗的枝干,

泪水流了满脸。

煤屑如一堆青铜,

喜悦如含着一枚杏核。

如亲吻落上你的嘴唇。

星空

(每天夜里你仰视着我)

你以为我遥不可及,

而在那么多夜里,

黑暗笼上你的眼睛。

但是也只有在几次,

你那么清晰地看见我。

或许这个原因,

你一次一次的漂泊。

离我越来越近,

不敢于伸手触摸;

沉迷于繁炽密布,

捕捉到那绿色的金色的

闪烁的光泽。

黑夜如深沉的海水,

被我的光芒蓄满和分割。

或许我也是孤独的,

冷清的光芒

从而空虚而逃逸。

我坠入到海水之中。

但是,每天夜里你都仰视着我。

虽然你不清晰,

仙女座从西方暗渡到东方。

她对你的注视,

同样的怀着深情。

花朵

(水仙花开了)

水仙花开了,

在一个清晨。

你以为要开得更早,

甚至以为并不开放。

你汲取了井里的新水,

并因此把炉火生得更旺;

你在夜里枕着枕头,

看见花影绰绰。

你每天擦拭着水瓶,

使一切更加洁净;

你极力保持着,

你的心地般配花朵。

水仙花开了,

在一个清晨。

这是自恋的花朵,

从水中照影,

看到自己的娇容。

它的花也许要开很久,

也许要没有了人观赏。

那么,在花开以后,

就转入了凋谢。

最后的一天

(忘记所有过去和时间)

当我的乡人,

那些经营着庄稼的人,

放弃了土地和种子,

一任荒烟蓁莽;

那些和我一起

围着炉火抱住膝头,

用扑克牌赌博,

深夜回家踏着酽霜,披星戴月;

那些在传统的年里,

四散在田野

上坟,纸烟青袅,

鞭炮声此起彼落。

当他们打点好行程,

把被子塞进肥料的口袋,

把煮熟的鸡蛋

也赛进去;

当他们站在山鞒的马路旁边

向来往的车辆挥手;

当他们到城市,

搬砖或者涂泥,

从脚手架摔下,

骨折。

当乡村只有

老人,死亡,

女人和孩子。

当天空碧绿,

如地上的河水。

它会上升,从头上飘过

又因此而断裂。但是

还没有风筝。

当葡萄树枝益发的绿,

芽孢鼓胀。

葡萄树枝不能够再修理,

从断茬滴落汁水。

当麦田渐渐少了雁鸣。

黑色的飞禽,

落入到田地,

低声的警叫,

到天空变成高昂。

麦子茁壮成长。

当蓝色的小花要像露水一样洒落,

枯草中发出新芽;

当犁铧被打磨,

土地如同波浪。

这是最后的一天。

我也要离开。

我将不能归来,

年青或者濒老。

为着母亲而难过,

不是她的手,

而是那双手的颤抖。

如同一只羔羊,

至少在上帝面前。

木柴已经堆积,

我等待着火燔。

尸骨无法收存。

那里还不是春天,

你在我的北方很远。

土地很长,

收割时抬头望不见边缘,

现在覆着白雪。

但是椴树将有柔软的枝叶,

落叶松如同水波,

金达莱也要盛开。

殷红色的金达莱,

我没有收到你的枯枝。

就是那些枯枝,

哪怕是一只水瓶,

花开也是短暂的青春。

我们因此而沉重。

这是最后的一天,

夜还没有完。

时间,

像是我所见过的无数条河流,

急剧而零落。

时间即是空间,

只是不能被看见;

空间并非凝滞,

每一度变化都一往不返。

而生活--

是的,我要你忘记。

我不会向你走来,

或者背向你而去。

虽然,你知道

我要走很远的路。

在黑气,疾疫,

堕落的山崖,

在我烧开了鼎沸的石灰水,

看见

是安宁,是洁白的花朵,

是泪水在我的眼睛--

是爱情。

盖森于2005年2月22日晨

于3月23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