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阮玲玉》观后
今天,视觉与图像对于以纸质媒介为载体的文学以及文化形式产生了彻底的颠覆与更新,同时,人们的生活也正随着社会节奏的加快而变快。从中师接触文学开始到现在,文学作品读了不少。我自身也在学习了各体文学之后,最终站在大学讲台上讲起了“文学”。可是最近半年中看过的一百多部经典电影对于我人生的影响却是另外一种情形,远远超过了十几个来文学里的世界对于我的灵魂的震惊与冲击。当然文学给了我最初的想象和对于世界的感知方式,而今以视觉图像为主要形式的电影带给我的远远是文学中不可感触的另一种新的视觉体验和灵魂震惊。于是,以图像为特征的文化形式便成为新时代读者享受文化的精神内容之一。在目前的视觉主导的文化情景里,图像获得了舞台中心的受宠地位。电影介入了人类的新的生活。中国电影和世界一起发展。可是,历史给中国人开了最大的玩笑,内战、抗战、暴虐的意识形态“革命”让中国电影远离了人类的艺术史!电影从此中断,由此一个略带伤感的电影女性——阮玲玉如一种视觉符号映入我们的视线之中。而电影《阮玲玉》讲述的就是这个符号——一个“绝假纯真”(李贽语)的艺人,一种穿梭时空的疼痛回忆,或者说是与我们今天电影艺术的至诚的“艺术天问”中的不可解的答案的追问。2003年,张国荣、梅姐,他们的远逝,让这个交错时间中“符号”更富于生命的质地。电影阐释了这种“绝假纯真”的人生——对艺术的追求和对于生命的叩问,或者说不同的艺人在“同构”着相似的人生,这是艺术的宿命。
真正的艺术就是一种怀想“天真”的时代,阮玲玉是一个入艺术至境的艺人,也是在对生活、对男人至爱的同时也在保护着自己的艺术之心,这是人性与艺术交融或者说统一了的过程,导演关锦鹏就是复苏了这样的复杂人性交合的过程。《阮玲玉》是关锦鹏的用心之作,他复原了已经为天灾人祸而灭迹的30年代孙谕等人的片子,他将色彩做旧起到了很好的间离效果,让人犹若进入时光隧道回到那个时代。那些经历岁月创痕弥足尊贵的原版拷贝使得我们一睹三十年代明星的风采,回味无穷。关锦鹏以导演介入的方式阐述着他对阮玲玉和同时代艺人和电影梦的理解,也在文化意义上谈论了对于阮玲生命短暂的过程与诗意、至真的年代的感伤。
阮玲玉、张曼玉,两个女演员。一个属于过去和美丽的女性,一个处在现实境域中正在鲜花般盛开。但他们作为艺人恰恰走向了相近的人生与相似的生命感悟。与其说是张曼玉在领悟阮玲玉,勿如说,是两个交错时代的两个鲜活女子对于不同人生的相近对话。因为关锦鹏的迷离布局,人们似乎无法判断《阮玲玉》到底是谁的传记。但这部电影是属于张曼玉的,因为故事讲述者无意去揭示历史真相。这样的生命感悟,似乎更让我们进入到生命中的更至高的艺术境地。在漫长的人生记忆中,谁能说记忆就是真实的呢?从后现代艺术的视角看,历史的景观只能是尽可能的复苏与还原。历史、记忆,甚至包括情感,哪一样是至真的!?面对这样的哲学拷问,《阮玲玉》中的“张曼玉”、“阮玲玉”都成了一个个动人而略带一丝感伤的文化符号。“他们”在导演关锦鹏的精心策划下,演变成一种人对自身情感、真实生命情形以及以基为基础的“存在即荒谬”,活着就意味着尴尬,即沧桑的一种无奈的生命告白。从导演与演员的谈话中,我们可以得知这些所谓记录逝者的只有一些当时特定历史语境中,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十里洋场”的大都市——上海,为了某种商业和意图而制造出的一些不太真实的“胶片”,以及在当时小报上已经表现出的带有人生攻击和满足观众的“看客心态”的残酷文字。而活在现实中的人们只能在这样逝去的时空中,捕捉一些关于“阮玲玉”在戏里戏外的人生情趣和“阮玲玉”这样的文化符号给我们在真实的情感最后理解的一种可能。
在历史时空的穿插中,比如陈燕燕、黎莉莉的再现,以及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盛名的费穆、孙谕、蔡楚生、卜万苍、黎民伟、聂子、田汉等等,也在不断地在电影中与我们一起复活阮玲玉的前世今生,以及那个脱离时空的历史追问与人性感伤。睹物思情,电影中的“资料片断”不断地讲述20、30年代中国电影鼎盛时期的景象。从《阮玲玉》里,我们解读了真实的而略带沧桑的一些关于生命感悟的能力,以及对于人性与真实的生活感受的可能。在细节处理上,导演都很好地还原了服饰(旗袍),发型(披肩“长波式”),加上影片中所涉及的一个个电影艺人,***同为观众营造一个惟美中渗透一丝文化的凭吊的情感在内的那个消逝时代的历史图景。当年可爱的小女孩的黎莉莉已是古稀之年,岁月无情夺去“他们”的日子,忘愁的年纪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成了消逝的文化记忆,而“我们”——在所谓“真”的重负下的“现实境域”的个体而存在着,从“他们”的“故事”与“记忆”中,我们在漫长的人生旅行中,学会了一个词叫做“缅怀”。儿时,我们目睹长辈的逝去,到了今朝,那些陪伴我们长大的见证,也都一个个竟不辞而别。留下的所谓“图像”和“声音”一次又一次地让“我们”的心灵的伤口再次撕裂,我们只能闭着眼睛,让心灵漂向“上海滩”上哪些伤感的“旧梦”:在“伦巴”的音乐里,在昏黄的“鸡尾酒”中……追忆逝水年华中,加倍去呵护和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次“赋予”:幸福、快乐中所孕育着的疼痛和艰辛。
“他们”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生命,但是他们对于电影艺术体悟的姿态与关于生命的思考,也构成了当代视域中一种催生的新的感性与生命基质的认同,比如导演关锦鹏在影片设置的叩问的生命的方式中所表现的文化品格,张曼玉的表演,以及作为不同时空的“艺人”对于真的“艺术”的向往……与其说,我们在脑海深处留下了“他们”的“风华正茂”,倒不如说,我们在以“他们”的生命姿态,去影响和复苏我们现代生活重压下对于人生把握的一种新的视角认同。这里面,多少有些人生的无奈的沧桑在里面。否则,同是20、30年代闻名于“上海滩”的知名女作家张爱玲就不会说“出名要乘早”,然后,按照中国文化中一种关于生命理解,也是文化人最情有独钟的“道家”境界:“绚丽之后,归于平淡”。
显然,影片不断暗示我们,在“我们”生存的“形而下”的物质和感性的世界中,任凭媒介和传媒、文字都并不可信赖,而惟一对我们,作为读者和观众有意义的就是,我们怎样在自身的生命情境中找到影片中“阮玲玉”对于人生感受的“影子”,而让我们更加彼此地珍惜生命中的任何一次“赋予”,而不去无原则地“透支”。《阮玲玉》,提供了这样的“用生命理解生命”的可能,让一个女人感悟另一个女人的可能,让读者去与影片中两个鲜活的女人“齐呼吸、***命运”的可能。身份是演员的“张曼玉”扮演了身份是明星的“阮玲玉”,在乱了时空中的境域中,“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王国维:《人间词话》),构成了一种在现实中不能并发的精神与文化的错位,而这样的生命与时间错位,恰恰满足了导演所精心构思的生命表白,同时观众也在不断地感召中***同创造着这样的“生命对话”。所以,从这样的过程来看,导演、观众、阮玲玉、张曼玉,还有数以千计的影片外的普通观众,构同完成了一次“生命基质”的一次同构。电影中的主人公是阮玲玉又不是阮玲玉是张曼玉又不是张曼玉,给观众一种时空交错中的对于人性(爱、真实等)的一种最一致性的认同与体悟。看《阮玲玉》是按不得快进键的,她是一篇文化散文,或者说是一首诗,要慢慢地品读,才能去感受那个时代消逝的历史身影——一个短暂的时空记忆和真实的生命基质。
《阮玲玉》中阮玲玉对唐季珊说了一句经典的台词:“谁要对我好,我会对他更好!”这样的人性与人情促使阮玲对于电影艺术忠爱的同时,也更加疼爱他生命中真正应该更爱的男人,可是生命恰恰与她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阮玲玉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两个男人的同时,但最终,这一切并没有回避阮玲玉她生命的悲剧命运。那是一个“自以为事”异常强大的时代,那个时代就是以男性为“逻格斯中心主义”的时代。这样的时代充斥着臆测与妄想的霸权话语,这样的话语让人感伤,也让我们绝望。阮玲玉最终并没有逃离如是的媒体话语的迫害,成为那个时代的悲剧性的人物。导演非常细心地在每一出戏中都“前呼后应”,丝丝入扣。张达民的无耻纠缠,费穆的《香雪海》说戏被剪辑在一起,让人感受到阮玲玉当时内心深处相似的苦楚和彷徨,同时也暗示着她若看不破俗世而最终会被社会打败的命运。《神女》的胶片和阮子与唐季珊同居,利用了隐喻式的“蒙太奇”手法,道出了阮玲玉与他们两人的情爱关系的“实质”。在吴永刚说戏时,也进一步向观众暗示了唐季珊对于阮玲玉真实情的面目。《新女性》电影部韦明自杀的那出戏也为此后影片中阮玲玉的自杀提供了一种参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阮玲玉》这部影片控诉了当时经济十分繁荣,但是体制却是“人吃人”的可怕社会现实:在男性社会里女性地位之低下和她们无可奈何的选择和不幸。而每一次在拍“悲戏”时的痛哭,都感人至深,与其说,在表现历影片中的至情,不如说是投射了关锦鹏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对阮玲玉的深切同情和对中国近代女性命运的思索。救救我的呼声不止是韦明一人的呼号,也不是“阮子”以死的呐喊,而是中国乃至全世界女性对自己真实命运的呐喊和疼痛。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鲁迅《伤逝》中子君语)“五四”的启蒙告诉依附男人几千年的女子应该清醒了。可是,“解放女性”当成为男性口中的种口号时,我们的悲剧就如阮玲玉一样,最终以悲剧结束。而女性觉醒的真正目的不是阉割男性,而是平衡差异,让女性发现自己和面对自己从而善待自己。让女性在潜意识里学会平等、自尊和自爱。影片从“东亚饭店”阮玲玉见张达民开始,社会的压制性开始突然张显,为了表现阮子自杀前的心路历程,加大了社会“迫害”的力度,但是纵然有那么多人在描述阮子最后的日子,但是对一个故去的人,一个“自以为是”和活在世俗的空间里回避至真艺术与至诚人生的“我们”,你兴许永远也无法明白阮玲玉那时那刻的心境,也永远无法体悟她对于艺术和对于人生的“不谙世故”中所隐含的一种诗意与温暖。关锦鹏在片子里面通过蔡楚生说了一个中国国民性的命题:蹲(俯首为奴之态)。此段有着一个历史的内涵,只要你回忆关锦鹏拍摄此片的时代背景你就能想明白。关锦鹏的镜头很细腻但不拖沓,比如阮玲玉见养女一场,几分钟的戏带出当年许多话题,而以换灯泡切入!的到来,一气呵成,没有一点多余。诚如《新女性》的编剧孙师毅的挽文中写道:“我敢说死者,是社会胁迫她致命的,请只看罗罗皂皂,是非倒置,泾渭混淆,黑白不分,因果莫辨,却号称舆论的话,居然发卖到灵前。”可见,“时代造就了阮玲玉,时代也毁了阮玲玉。”(Osama Kavkalu)死亡终结了一个生命在尘世的一切,死亡也将继续下去——每个人都脱离不了的生命形式——直到没有了死亡。
我们哀悼故人,其实更多的时候是感伤某种对应的逝去,死者带走所有的诚挚,留下我们,承担无边无际的等待,等待只有信笺里可以传达与相逢的一刻。愿这样的生命悲剧在一种新的意识时空交换中成为我们对于生命基质的一种醒悟,而不是远离。我们在呵护一种诗情,也在保护属于我们属于内心的温暖与感动;我们在保护别人也在保护自己。《阮玲玉》也许会让我们更加清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