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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分紧急问题!关于高中语文读本

33 “散”与“不散”

——论散文形与神的辩证性

韩少华

节选自《散文写作艺术指要》(东方出版社1997年版)中的《散文散论》一文。

对于散文这种文学样式,有一个颇为中肯的提法:散文贵在“形散而神不散”。

如果把古代散文姑置之不论,只对缤纷多彩的现代与当代散文创作加以浏览,就不难看到,所谓散文贵在“形散而神不散”这个带有一定概括性的命题,同样是把“形”与“神”当做两个既矛盾又统一的侧面来加以研究和论断的。关键则在于“神”与“形”二者的具体含义如何理解罢了。

根据个人的一点研究所得,我认为:所谓“神”,主要指的是以作家社会实践为基点,在作品中所反映出的思想倾向、创作意向和思路趋向。“神”,应该是一个活泼的、富于动感的东西,是一个具有明确的方向感的东西。说它是作品的灵魂,其用意是与此相通的。而这里所说的“思想倾向”,是就作家的整体意识,也就是他对人生、对社会、对世界的总的看法,即世界观,是作为一篇作品的观念或意识的背景与前提而言的。这在具体作品中或许并不直接宣示,但它起着根本性的、主导性的作用。这里所说的“创作意向”,是指作家在一篇具体作品中,通过特定的题材所要达到的意图或目的,这是作家整个世界观在这一具体作品中的体现,是他的观念和意识在作品个体中的流露;它往往是与作品主题相一致,甚至是同一的。这里所说的“思路趋向”,是指在创作意向或主题制约之下,作品所体现的作家思维路径,即做为作家构思成果的特定思维进程,这是主题在作品中得以表现的具体程序。简言之,“神”是作品的“虚”的方面,是需要贯通在一定的实体中才得以体现的。

所谓“形”,就是作品的这个寓“神”于其中的实体。或借用比喻性的说法,叫做作品的血肉筋骨,物质存在。它包括反映在作品中的现实生活材料,语言材料和形式,文学样式和手段,段落的构成和排列,直至标题、行款、标点符号的运用等所有外化的、特指的、实体性的东西。如果用我们所熟悉的术语所表述的话,就是通常所说的“题材”以及“段落”“层次”“结构”“线索”“衔接”“过渡”“交代”“照应”“词语”“句子”……其中包括作品物质存在以及一系列标示性的表述方式、表述手段和表述技法。总之,上述这些东西在一定作品中的有机综合,就该是这作品的“形”了。

由此可见,前人所谓散文贵在“形散而神不散”,是就“实”和“虚”两个方面的对立统一来立论的。而散文在某种条件下的物质,就往往寓于这个对立统一之中。

通常见于散文创作论和文体论中关于“形”与“神”的见地,当然彼此不尽相同。但是,就我个人所见来看,其间的辩证统一关系,大体表现为以下几个不同的角度或侧面:

首先表现为题材的片断性同主题的集中性之间的对立统一。题材的片断性,就是说,表面看去不相连贯、无所谓因果的若干材料或细节,自身也并不具备情节上的相对完整性,但在一定主题贯通之下,就成为一个活的整体,这在小说,剧本等文学样式中怕是少见的。例如,鲁迅的《藤野先生》,曹靖华的《小米的回忆》等名篇,大致都如此。这中间,题材的片断性,即与“形散”有关,主题的集中性,即与“神不散”有关。

其次,是层次的自由性同思路的确定性之间的对立统一。作品的层次,主要指题材在作品中出现的先后或程序。层次的自由性,就是说,题材的安排可以不像小说,特别是不像剧本那样直接受时间与空间的制约。而全文的思路,却是经过构思,表现出鲜明的、确定的趋向和目标的。当然,这思路绝非平直呆板而是应曲尽迤逦转折之能事的。例如,秦牧的《土地》即属这种情况。其间的“层次的自由性”,即与“形散”有关,而“思路的确定性”,即与“神不散”有关系。

再次,是表达的机动性同线索的持续性之间的对立统一。这里所说的“表达”,主要指“记叙”“描写”“议论”“抒情”等语文基本表达方式。即便一篇之中,也尽可因立意取材的需要,或叙事,或议论,或写景,或抒情,穿插交错,一任择之。这中间并无成法,也无定式,而尽可以灵活些、多样些。在这些方面,散文是具有很大的机动性的。但是,文章的线索,应在客观上保持着自己的持续性。在这里应明确的是,此处所谓“线索”,指的是文章层次赖以得到条理化的客观依据。例如,叙事性散文常以时间和空间为线索,抒情性散文常以作家思绪为线索,等等。在作品中无论行文如何灵动跳脱,但在暗中制约着全文进程的线索,则应保持自身的持续性,任意改变线索的依据,在通常情况下是不适当的。例如,鲁迅的《为了忘却的记念》,自始至终保持着时间线索的延续性,这就使全文得以构成一个整体而有了客观的依据。《白杨礼赞》则以作者乘车行进在大西北黄土高原上的进程为序,以空间线索为客观依据,表现了一个由远及近的客观进程,从而引出一个由浅入深的抒情过程。而它们的行文中间如何上下关联,则又是各有巧妙不同的。那么,其间的“关联的灵活性”就意味着“形散”;而“线索的持续性”,则又同“神不散”不无关系。

至此是否可以这样说,“神”的问题,主要同主题与思路有关;而“形”的问题,则主要同题材与结构有关。在“神”与“形”或“虚”与“实”之间,如何构思、剪裁、布局、谋篇,这在不同作家那里,是各有妙诀,各持精义的。而作家的气质、素养、功力、技巧上的差异,也往往在这个对立统一过程中得到或隐或显的表露。各自的风格、格调、情趣,也往往在这中间取得了异常生动的体现。

当然,各家对“散”与“不散”的论述,也多是各有所见而又各有所重的。例如,老作家师陀同志在一篇题为《散文忌“散”》的笔谈文章里曾写下这样的话:

散文并不是要写得散,而是和其他文体一样,要写得集中紧凑。你可以写景、叙事、抒情、发议论,也可以时而叙事,时而写景,时而发议论,尽你的能力,把风景、人物、议论组织在一个题目下面,但是要分层次,要有步骤,就像我们日常做工作,一步一步接近目标,把意思说明白,一篇文章也就写成了。八股文讲究起、承、转、合,做为文章做法的一种,本来不坏,坏就坏在它专讲形式,又规定成为惟一的形式,全不管内容。我们应该反过来,先讲内容,有了内容再讲形式,量体裁衣,有了具体的人,才谈得上如何打扮他。(见《笔谈散文》)

这段文字,看来是在强调散文“不是要写得散”,也就是说,“要写得集中紧凑”。就我体会,这里所讲的“集中”,主要指立意选材,即主题与题材上要忌“散”;这紧凑,主要指运笔谋篇,即层次与结构上也要忌“散”。而从文章对“起、承、转、合”的有分析的肯定来看,作者是在强调散文结构的严谨性。这一论述就其精神内涵而论,是应该得到人们的承认的。因为,它道出了散文写作某种带有规律性的认识。而值得注意的是,就其所论的散文写作这个课题的整体而言,此文立论又稍欠完备。果然,继此文之后不久,同在《人民日报》“笔谈散文”专栏中又发表了王尔龄同志的题为《散文的散》一文。其中有这样的话:

散文的特点正在于“散”。……这“散”不是“散漫”的“散”,既要用墨如泼,又要惜墨如金;既要撒得开,又要收得拢。(见《笔谈散文》)

看来,前篇强调“散文忌‘散’”,而此篇则论断“散文特点正在于散”,二位作者立论很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了。但细读下去,异中似又有同。王尔龄同志在文末又这样写道:

有人说,散文忌“散”。从文章组织上看,这自然是对的。但若从文章的取材看来,“散”正是散文的特质。(同上)

此文可贵之处,似正在于见出散文取材的“散”的特质,即题材的片断性。同时,文章也肯定了散文忌绝对的任意性,在组织结构上要力避其散漫。这都是应予以充分肯定的。

但是,问题却在于,如果对散文的创作实践加以粗略考察,就不难发现,有的作品,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样公认的名篇,无论就前后两部分各自而言,还是就其通篇而言,似都无法用“起承转合”的传统规格去验收它。虽然,它在两部分之间那个有名的过渡段落也含有“转折”的意味,但全文是没有笼罩通篇的“起”与收束全文的“合”的。就其立意来讲,是“集中”的,但就其结构来讲,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紧凑”或“严整”,却极富于随意叙来、从容运笔的舒散之美;而作品在情味上的含蓄,又不能不说与行文的舒散有关。至于鲁迅先生的《狗?猫?鼠》,就更不是以“严整”或“紧凑”为其运笔谋篇上的特色了。所以,“散文忌‘散’”的提法,就其所强调的方面看,自有其精到处;而就散文创作的普遍实践看,持论却又未必全面了。

说到“散文的特点正在于‘散’”,就其所选的例证看,固然论述圆满,但只要再举些另具风范的作品,如《白杨礼赞》《谁是最可爱的人》等等,却似又不能用“散”来概括它们的结构特色了。它们分明是以严整的甚至是用整饬的结构特色呈现于世人面前的。说散文的特点就在于“散”,也未免欠周延,除非把上述这样的作品置于散文领域之外;但它们又分明是素有定评的现代散文和当代散文的精品。

因此,在这稍后发表的萧云儒同志题为《形散神不散》一文,持论的全面,阐述的确切,都给人以更深更广的启发。文章开篇,肯定了“师陀同志说‘散文’忌‘散’,很精辟”。接着又指出,“但另一方面,‘散文贵散’。说得确切些,就是‘形散神不散’”。随后这样写道:

神不“散”,中心明确,紧凑集中,不赘述。形“散”是什么意思呢?我以为是指散文的运笔如风,不拘成法……会写散文的人总是在平素的生活和日常见闻中有所触动,于是随手拈来,生发开去,把深刻的道理寓于信笔所至的叙述中……时而勾勒描绘,时而倒叙联想,时而感情激发,时而侃侃议论。鲁迅先生的散文是这方面最好的典范。他的散文……虽然运思落笔似不经心,但却字字玑珠,环扣主题;形似“散”,而神实不散。(见《笔谈散文》)

这段话的可贵之处,似乎正在于从对立统一中展开论述。这一论述被当做一个很有见地,也相当富于概括性的命题,在一个时期以来的散文研究与鉴赏实验中,受到相当的重视,是并非偶然的。低估这一命题的意义也是不当的。

论述至此,似乎有必要对“形”与“神”的说法补做一点探源求本的工作了。因此,也请原谅我在本已冗长的篇幅中,再做些补充。

去年,偶读《列子?黄帝》一篇,见有列子“乘风而归”的说法。又有列子对尹生说的一段话:“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意不知风乘我耶?我乘风乎?”这里的“心”与“神”相通,张湛注《列子》即把“心凝形释”说成“神凝形废”了。

什么叫做“神凝”呢?《黄谛》篇里就有“用志不分,乃疑(通凝)于神”的话。指用心专一。当然,这“神”与“凝”,都不是停滞的,枯死的,而是如《周易》里《系辞?上》所说:“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也就是说,“神”是可以超越空间而自由驰骋的。具体到文章写作,也就是如上文所说,“神”是有趋向性的,富于动感的。

至于“形”的含义,《乐记》里有“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的话。钱钟书先生释为“‘形’者,完成之定状”。钱先生还引述亚里士多德论“自然”有五层含义。其四,是“相形之下,尚未成形之原料”,也就是“有质而无形”的状态;其五,是“止境宿归之形”。这种由“原质”,“原料”而“成形”的说法用之于文章写作,也如钱先生所阐述的,“春来花鸟,具‘形’之天然物色也,而性癖耽吟者反目为‘诗料’”。指明做为“诗料”的“形”,即包括着“题材”的内。“吟安佳句,具‘形’之词章也”。指明做为诗文的“形”即指“词章”,包括语言、结构等。我在上文所论“形”的概念,也具有同这里所引说法的一致性。

总起来看,论述散文创作的某种特色所惯常运用的提法“形散神不散”,其“神”与“形”的含义许是取喻于《列子》“神凝形释”的。而运用“神凝形散”或“神收形放”一类话来赞美散文的构思谋篇,在概念上虽属借喻,但是同《列子》的提法具有相当的对应的类比性质,且用语简括,概念现成,有较强的表现力。那么,散文研究领域里的“形神”说之所以被承认,被沿用,原因之一,或许正在于此吧。

至于我个人在散文创作方面,有意识地从“形”与“神”之间的关系上去有所借鉴,也还是近几年的事。以前,只从选材的和构思的新颖上着意较多。这几年才随着对传统文论的研究,把某些研究所得试着向创作里面渗透些。如果说,“文革”前我的散文作品多近于小说,有着一定的叙事的相对完整性(如《序曲》和《第一课》等一组学校题材的小文),那么,“文革”后的多数作品,则题材的片断性加强了,行文不那么力求整饬了,从“形”的总体上趋向于散了。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主题的提炼而言,则努力追求各个片断题材之间的内在关系,如《雪白的,雪白的小蝴蝶》(刊于《散文》1980年第四期)、《温馨的风》(刊于1981年1月8日《中国青年报》)等篇,即是在寻找各片断间思想上、情绪上的关联,以期在题材的概括性和主题的集中性上都有所得。至于《蝈蝈儿》(刊于《散文》1982年第5期),在“形”的舒散上更着力了些。只是效果如何,还有待于读者和专家的审鉴了。

散文贵在形散神不散,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但要将这种道理谈得深入而恰当,既源自创作实践又有良好的理论推演,实属不易。本文对神与形、散与不散的辩证关系做了充分论述,思维严密而深刻。读了本文,想一想,散文的形和神分别指什么?

也有人对散文形神不散提出质疑,认为散文有时形不散,有时神也散(多意旨、多主题),你对此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