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丫的擦鞋店叫“滨乐源”,也不知当初她为何叫了这个名字,有何深意。鞋店门头上方焊着一块广告牌,蓝底红字白边,大大的“擦鞋店”三个字,“滨乐源”却只占据了一个角,小小的,很害羞的样子。这条小街临近居民区,两边全是做各种生意的门脸房,光擦鞋店就有三家。许多人擦鞋却都愿意来胖丫这里,若说找“滨乐源擦鞋店”,几乎不会有人知道,可要说胖丫擦鞋店,多半人会说,嗨,胖丫啊,就这里。
按胖丫自己的话说,她是属于“人傻肉多”型,每天嘻嘻哈哈,又成天坐着,就给自己养了一身的肉。胖丫的确不瘦,标准的水桶腰,大腿粗得柱子似的。每次见到她都说要减肥,说了十多年,却依旧风采不减当年。有时说笑起来,我说,每天擦那么多鞋,怎么就累不瘦你?胖丫就自嘲说,可不,我也奇怪呢,我是不是也太杨贵妃了?
胖丫擦鞋认真,每次都是用小毛刷先把鞋沿或接缝部分的灰尘清理干净,然后再上油、用软布磨光。最关键的是胖丫还要把鞋带松开,把那些从外侧根本看不见、连鞋主人都不太在意的地方也清理一遍。这一点,没有哪个鞋店能做到。
最早,这个擦鞋店由胖丫和她的姐姐两个人经营,后来,姐姐去做了别的,胖丫就一个人坚持下来,这一坚持就坚持了十多年。十多年里,胖丫结婚、生子,又离婚、成为单身母亲,生活的.苦辣酸甜全经历了,愣是没打垮她。偶尔闲聊,我问她,擦鞋这么辛苦,就没想过换个工作?胖丫哈哈笑着说,换啥?咱啥资本也没有,干这个踏实。
其实,胖丫除了胖些,长相一点也不丑,性格也好,从没见她愁过,就凭着一个擦鞋店,她一个人带大了孩子。去年,胖丫贷款买了一处六十多平米的新楼房,把母亲从河北老家接了过来。如今,孩子也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
邻近年关,胖丫的生意越发多了,来的大部分都是老顾客,除了自己脚上穿的,连同家人的鞋也一并提了过来,小小的擦鞋店内,棉鞋、旅游鞋、高筒的、低腰的、男式的、女式的……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了下脚的地儿。
胖丫系个围裙,戴着套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擦鞋布,正给坐在面前的一位中年妇女擦鞋。被鞋子和擦鞋工具包围的她,忙得额头冒汗,胖胖的脸蛋红扑扑的,旁边的椅子上还有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坐在那里伸脚等着。见我和先生推门进来,胖丫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打招呼:姐来啦,等会儿啊,还有两位。又说,哥,不好意思,没地儿坐了,站会儿吧。
先生原来的公司离胖丫擦鞋店不远,二百元办一张卡能擦一年。现在,公司搬走了,但我们依然经常开着车来这里擦鞋。
等我们坐下来时,天已经快黑了。看着胖丫这么忙碌,先生打趣说,生意兴隆啊。胖丫说,这不要过年了吗,都图个干净清爽。
我说,过年你放假不?
胖丫说,干到三十中午,过了正月初三,就开门。
我说,一年忙到头,也不多休几天?
胖丫说,房租越来越贵了,多休一天就多掏出去一百多块呢。
我说,大正月的就开门营业,那你就多收几块。
胖丫说,不用多收,那几天我收现金,不刷卡,图个开门红,把房租挣出来就行了。
先生说,挣得都是辛苦钱,真不容易。
胖丫笑了,说,辛苦是辛苦,可这钱挣着踏实。
环顾着胖丫的擦鞋店,看着对面架子上和地上摆的各式各样的鞋,先生说,我记得你有块玻璃黑板呢,哪去了?
胖丫回了一下头,指指靠近门口的角落,说,这不在那儿吗,哥你的公司一搬走,好长时间没写字了。
胖丫除了擦鞋,有时也会进一些样式新颖的鞋子来卖,以前常请先生替她在玻璃黑板上写下“优惠、促销”之类的字,放在店门口。胖丫初中毕业,总说自己的字好像蜘蛛爬,忒难看。
先生说,要过年了,我给你出个词,让你王姐来写,她字好看。
真的?胖丫很高兴,太好了,太谢谢哥哥姐姐了。说完,胖丫停下手里的活儿,在角落的一个小盒子里翻拾出六七支彩色荧光笔,对我说,姐你看看,我不知道哪个还出水儿。
我挨个试了试,大部分笔头都干了,就挑了一个桔红色的。先生想好了词,说,第一行写:你好2016!下边写:擦亮希望,点燃梦想!
好,好,胖丫说,擦亮希望,点燃梦想,真好!
走出胖丫擦鞋店,街灯明亮,两边的店铺也都亮起了灯火,腊月的风格外冷硬。我突然想起,十多年了,竟从不知胖丫的真名叫什么,也许问过她,忘记了。我问先生,先生说,不知道,大家都叫她胖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