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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张爱玲《花凋》有感

读了一些张爱玲的小说之后,我一直在想,张爱玲为何能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呢?

待读完她的短篇小说《花凋》后,我似乎有了答案。

张爱玲的作品里有对世俗生活最真实的剖析,美的,丑的,全部一股脑儿活生生呈现在你眼前。细腻优美的笔触,加上女性独有的心理视角,张爱玲的小说真实再现了二三十年代大上海的风貌。

无论在哪个年代,人的感情是相同的,宋代人的悲哀与现代人的悲哀并没有什么两样。喜乐悲愁,爱恨别离,柴米油盐,对财富的渴望,生命的无常,不会因朝代更迭而改变。

作家的作品只要是真实揭示了人性,无论美的丑的,只要真实,都能引起读者***鸣。

张爱玲的作品,有一种贴近生活血淋淋的真实。

其实,是人,就喜欢快乐,美满的东西,不喜欢悲惨,丑陋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贴近生活现实的故事,即便是悲惨的故事,也能打动读者。

人多数时候都会极力回避生活中的悲惨,这或许是一种人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

即便生活中有许多令人不堪的事实,许多人还是不愿意相信,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可能这样的。

就像最近的北大学子弑母案,母亲杀子案,真真实实的人伦惨剧发生在我们的社会里。母子之间,天地人伦,本应是天地之间最动人的情感。当这些惨剧真实地发生后,总让人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读了《花凋》我才体会到,人是会以自认为合理的理由作恶,或许是因为不得已,或许是贫穷,也或许是人性的自私,错综复杂。底层人的悲哀,如果不身临其境体验一番,生活优渥的人是难以理解的。任何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遣责都是徒劳无功的,如果不作深入分析,往往失之偏颇。

《花凋》是张爱玲短篇小说集《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第二篇。

《花凋》的故事情节很简单,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纯粹是白描手法,却真实地再现了人性,再现了底层人的挣扎,煎熬,无奈,虚伪,痛苦。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没落大家族的美丽小姐,叫郑川嫦。

故事以倒叙的方式展开,先写了一对父母发了点小财后,为女儿建了豪华的坟墓,美满的坟墓。

作者开头就用了讽刺的手法,“芳草斜阳中献花的人应该感到美满的悲哀”。

碑文是这么写的:

“......川嫦是一个稀有的美丽的女孩子......十九岁毕业于宏济女中,二十一岁死于肺病。......爱音乐,爱静,爱父母.....无限的爱,无限的依依,无限惋惜.....回忆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罢,在爱你的人的心底。知道你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你的。”

这个碑文显然不像是真实的,碑文写得像是优美的散文。作者是要用此碑文进行讽刺,与事实形成强烈的反差,从而达到发人深思的效果。当然作者为了解释这碑文的奇特,特地说碑文是“新式的行述”。

碑文之后紧接着作者话锋一转,直指碑文所写的不是事实:

“全然不是这回事。的确,她是美丽的,她喜欢安静,她是生肺病死的,她的死是大家同声惋惜的,可是......全然不是那回事。”

这就成功勾起了读者的好奇心,到底是怎么个不一回事呢?

生前,美丽的郑川嫦,差点就获得了一桩美满的婚姻。

经由大姐介绍,郑川嫦与新从维也纳学医回国的留学生章云藩相亲了。

两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合。

两人正当谈婚论嫁之时,郑川嫦却莫名的生了肺病,整日卧床不起。

她形容日渐枯槁,骨瘦如柴。

她的未婚夫章云藩起初也是细心为她诊治。

然而,肺病没那么容易好,郑川嫦的病日渐沉重,两年了,也不见有任何好转。

郑家本就是没落人家,平时连佣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郑夫人连下堂妾生的儿子多吃了个梨就大发雷霆。郑家的日子过得入不敷出,异常艰难,只是个表面的空架子。即便这样,还要碍于面子维护大户人家的体面,各种人前装样子,人后自怨自怜,悲悲戚戚,日子越过越紧巴。

在当时,肺病是个不死病,好又好不了,治起来却是相当费钱。

两年的治疗,已经把本来就贫穷的郑家彻底拖垮了。

当郑夫人叫下人按照章云藩开的西药去药房抓药时,被郑父阻止了。

“现在西药是个什么价钱,你是喜欢买药厂股票的,你该有数呀。明儿她死了,我们还过日子不过?”

郑父还说:

“你的钱你爱怎么使就怎么使。我花钱可得花个高兴,苦着脸子花在医药上,够多冤!这孩子一病两年,不但你,你是爱牺牲,找着牺牲的就连我也带累着牺牲了不少。不算对得起她了,肥鸡大鸭子吃腻了,一天两只苹果–现在是什么时世,做老子的一个姨太太都养活不起,她吃苹果!我看我们也就只能这样了。再变着法儿兴出新花样来,你有钱你给她买去。”

读到这里,我泪流满面。

郑父为女儿的病好不了也曾痛心不已,也曾泪流满面,不能说他心中完全无父爱。他有钱时也是很慷慨地花在孩子们身上,然而,一旦他自顾不暇时,人性之恶便暴露无遗。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人性终究敌不过血淋淋的现实,哪怕是父女之间。

父女人伦,然而在惨淡的生活面前,郑父毅然决然放弃了对女儿的治疗。

不光如此,郑川嫦的未婚夫章云藩,在等了郑川嫦两年之后,不见她好转,便找了一个叫于美增的新欢。

没有父子人伦,没有不离不弃的爱情,没有童话,没有慈悲,一切都是苍白而惨淡的。

郑川嫦绝望了,她只能一死方可解脱。

她强撑着让家里新来的佣人李妈偷偷背她出去,因没有医生开的证书,她连自杀用的安眠药都买不到。

买不到安眠药,自杀不成,只得灰溜溜回家。

小说的结尾一段,作者写得很轻巧,只用了简单的七个字。

“她死在三星期后。”

这样的结尾,开始让我觉得十分草率,像是写得烂尾的小说,着急交差了事似的。

仔细一想,这是作者刻意这么写的,她在暗示,郑川嫦的死是轻飘飘的,无足轻重的,如同秋叶随风飘落,无人问津。

这种轻巧的结尾,也似乎是在暗示,郑川嫦的死,对于她的父母家人,对于她的未婚夫章云藩,对于她未婚夫的新欢于美增,甚至对于她自已,都是一种解脱。

这样的结尾,实在是别出心裁,技法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