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有棵大榆树。此时又是春天,榆树早已迫不及待地将一团团、一簇簇嫩绿色的榆钱儿盛开在人们的面前,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着,诉说着,飞舞着。
我时常在大榆树旁伫立,深情地触摸着它深灰色的皮肤,那上面布满了沧桑的粗糙和纵裂。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把面颊轻轻地贴在它的身上,那粗显的疤痕也异常地温柔起来,彼此聆听着心语……
儿时,家庭的境况是异常困窘的。父亲在外当兵,母亲在生产队起早贪黑挣工分,日子总是紧紧巴巴的。虽然我们兄妹几个年幼,可母亲为不耽误手中的活计,也只能听之任之,把我们放在家中,大的看小的。那时,自由得很,母亲一走,我们肯定玩得昏天黑地。母亲很细心的,每次上工前,总是把屋里家什拾掇停当,还要反复叮咛我们。时间长了,我们也懂得了规矩,否则,等母亲下工回来,绝对招致一顿胖揍。
偏偏就是出了差错,那次母亲着急上工,顺手把一壶滚烫的开水搁在了里屋门口旁。那时的房子内部结构简单,在里屋的门口挂着一个布帘,权且算作房门了。这个布帘也是我们玩耍的好家什,不时地把头拱在布帘上,然后双手一拢,原地转个圈儿,瞬时天也暗了,地也转了,几声爽朗的笑声以后,再回转一个圈儿,眼前又是一阵眩晕,自然乐此不疲。就是这几个圈儿,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旁边暖壶也倒了,满壶滚烫的开水结结实实地倾倒在了双腿上,那撕心裂肺的滋味不言而喻,我的哭声震天动地……
母亲急急火火地赶回来,一把抓起我,也不管我如何鬼哭狼嚎,顺势把我的双腿放进了咸菜缸的卤水中,后来才知道这是治疗烫伤的土方。双腿在卤水中,一开始确实不疼了,可是不一会儿就如千万条蚊虫撕咬一样,那滋味更是难以忍受。经过母亲简单“治疗”后,疼痛暂时缓解了。
母亲每天帮我换完药,然后匆匆上工。伴着不停的高烧和伤口的溃烂,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少天,母亲见我病情越来越重,只好把姥姥接来照看我。姥姥一进门就心疼地把我抱在怀中,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泪水,她不停责怪母亲的粗心。可以一看到自己女儿操劳的样子,心儿软了,话语里又缓了。只是一个劲儿劝说着,“孩子我照顾吧,你去忙自己的……”
姥姥是个勤快的人,每天把我安顿好以后,挎上小篮儿满野地里寻觅草药,回来以后择洗干净,要么熬汤,要么捣碎,一遍遍地为我擦洗伤口、敷药。半个月下来,我伤口不再发炎,也不再疼痛了。姥姥只要得空,总是把我搂在怀里,嘘寒问暖,一勺一勺地给我喂水、喂饭,没有一点厌烦,总是有一股暖意漾在她的脸上,我也总是在她温暖的怀里静静地睡去,那丝疼痛似乎温顺了,丝毫不会打扰甜蜜的梦乡……
月余,我已开始慢慢的走路,虽然新生的皮肤有些紧皱,并伴有撕裂的疼痛,没等累了,姥姥总是把一根小木棍递到我面前,牵着我多走几步。姥姥的步子很慢很慢,在她慈爱的眼神里,我总会迈着坚定的步子行进着。
姥姥有次外出采药,回来手里多了一棵小榆树苗。对这种广植周围的小树,再加上身上的痛楚,我是提不起精神的',可是姥姥依然津津炫耀着:“不要瞧不起这棵小树苗,它一定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她领着我把小榆树栽在院子里,兴奋地对我说:“等小树发芽了,有生命了,我乖孙子的病也就好了!”我也提起了精神,踉跄着用小桶帮姥姥提水、浇树,心里默默祝愿小树快快生根、发芽……
每天早上,我总是和姥姥一起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姥姥搀扶下走到院子里,抬着头,痴痴地望着小榆树干瘪的枝头,盼着在那青灰色的肌肤里会绽放一丝绿意。时间长了,我也开始茫然了,询问姥姥,“小树怎么还不发芽?”姥姥总是笑着一把把我揽进怀里,慈祥地告诉我:“不要心急,有了春天的温暖和我们的呵护,总有一天它会发芽的,我的小宝贝伤也会好的!”
在春日的暖阳里,伤口开始迸发出勃勃的生机,不知不觉中,我慢慢好了起来,行动也自如自来。姥姥带我走进田野,采集各种美丽的野花,种植在小树的周围,小院里被装点得满目春光,可是小榆树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萌动的知觉,姥姥还是那句话:“小树会发芽的……”
春末,一个雨后的清晨,没等起床,就听见姥姥在院子里兴奋地叫喊。我赶紧披衣起床,跑到院子里。仅仅是几天淡漠的工夫,在我们面前,那株小榆树以清静的姿势矗立着,那柔韧结实的枝条豁然增添了许多灵气,嫩黄色的韵律已浸润了枝丫,几丝嫩嫩的,透明的,晶莹的,碧玉一样的小芽已凸显出枝头,可爱极了,一缕散溢的清香渐入鼻孔……它果然发芽了,亭亭地立在那里,光彩照人,把我和姥姥的心儿都濡润了,感染了,姥姥依然重复着那句话:“小树发芽了,我的小宝贝的伤也好了……”我的身体确实痊愈了,结结实实的,就像这棵小树,又开始勃发着生机……
每次总是怀着一个简单的希望,从榆树旁边走过的时候,我总要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着它,看着它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