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扬州弹词的专门论述,实际上只见于《说书史话》和《扬州曲艺史话》二书。《说书史话》(陈汝衡著)中有《弦词》一节,以简略的篇幅介绍了扬州弹词(也即弦词)的历史、音乐、书目、艺术、演员,但全文不足千字。《扬州曲艺史话》(韦人、韦明铧著)中有《扬州弦词散论》、《关于“张家弦词”》两篇,对扬州弹词的名称、起源、史料、书目、音乐、艺术特色以及张家弦词的传承系统、艺术造诣作了全面而系统的论述,两文长达三万字。但对于扬州弹词这一曲种来说,研究的课题仍然很多。 本文拟谈三个问题,即:柳敬亭与弹词的关系;弹词中的扬州;历史上的弹词曲调。这三个问题恰好与扬州弹词的历史、书目、音乐有关。
一、柳敬亭与弹词的关系
作为一个曲种的最基本的理论研究课题,应当是弄清它的起源。而扬州弹词的起源,却一直是个问题。历史上关于“弦词”这个词的最早的出处,见于李斗的《扬州画舫录》。但《扬州画舫录》是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才成书的。那么,在乾隆之前,扬州弹词是否存在呢?这方面可资直接利用的材料极少。唯一有材料值得研究的就是,明末清初大说书家柳敬亭能与弹词有关系。柳敬亭是扬州府泰州人,他所操方言属于扬州方言系统。如果柳敬亭的说书,是包括了弹词在内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扬州弹词是形成于明代了。
关于柳敬亭能否说唱弹词,陈汝衡先生一直持否定态度。他在《说书史话》第六章里说:
何院知春
“在孔尚任《桃花扇·余韵》一折里,柳敬亭弹唱了一套[秣陵秋]。远在《桃花扇》刊版以前,袁于令《双营传》杂剧第四折《羽调排歌》,指柳敬亭说词话,是且讲且唱。因此有人以为柳敬亭不但善说评话大书,也能按弦弹唱,好像今天的弹词艺人。但这些话都不可靠。据我个人的研究,柳敬亭只是一人独说,没有什么弦乐伴奏,也没有且弹且唱的充分证据,因此他是专说章回历史小说,也就是说评话的人,绝不是弹唱小书的弹词家。” 后来在《说书艺人柳敬亭》第八章里,陈先生又一次重申他的意见说:
“在五猷定《听柳敬亭说史》四绝里,其中一首有‘一曲景阳岗上事,门前流水夕阳红’的两句,他说《水浒传》中的《武松打虎》,诗人却用‘一曲’字样,是不是柳敬亭在那里唱弹词呢?这倒是主张柳敬亭也弹唱的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可是仔细一想,却又不然。过去文人作诗,因为求合声韵,这些地方一向是疏忽的。‘曲’字是仄声,上面这一诗句里的第二字恰好需要仄声,诗人就随便咏出了。或者柳敬亭在说打虎故事之先,曾诵诗词一首,因而诗人就用‘一曲’二字来咏他说书。”
另外,陈汝衡先生生前也曾当面对我说过他认为柳敬亭的说书只是指评话而言,而绝不可能包含弹词。
但历史问题比较复杂。某些材料可以证明这个论点,另一些材料常常又能够证明另一个论点。现将有关柳敬亭与弹词的资料分别考核如下:一、钱谦益《左宁南画像歌为柳敬亭作》云:“千载沉埋国史传,院本弹词万人羡。”左良玉死后,钱谦益写此诗劝柳敬亭将左良玉事迹编成“弹词”,似乎说明柳敬亭能编写弹词。钱谦益,号牧斋,明末清初诗人,是柳敬亭的友人,常听柳敬亭说书。
二、钱谦益《为柳敬亭募葬地疏》中把柳敬亭比为古代的优孟,同时又说“优孟登场扮演,自笑自说,如金元院本、今之弹词之美耳。”
三、顾开雍《柳生歌》云:“听君席前徵羽声,犹见公孙浏漓舞剑器。”顾开雍于清顺治七年(1650年)在淮阴听柳敬亭说过书,因作《柳生歌》赠之。诗中的“徵羽声”,似指柳敬亭在说书过程中有乐器伴奏。
四、朱一是《听柳生敬亭词话》云:“何断忽续势缥缈,才歌转泣气萧条。”朱一是,字近修,明末清初人。此诗系听柳敬亭说书之后作,诗中说柳在说书中“才歌转泣”,意为刚刚歌唱很快又转为哭泣。那么,柳敬亭的表演中似有歌唱的成分。
扬州西湖
五、宫伟镠《柳逢春列传》云:“柳逢春,字敬亭、……偶闻街市说弹词,遂以说闻。”宫伟镠,字紫阳,明末泰州人,为柳敬亭同乡。文中说柳敬亭是因为在街市上听了“弹词”,才学会说书的。柳敬亭所听到的“弹词”,是流行于苏北地区的,可证明在明末明扬州一带已有弹词。 六、余怀《板桥杂记》云:“柳敬亭……常往为南曲,与张燕筑、沈公宪俱。张、沈以歌曲,敬亭以弹词。”余怀,字谈心,柳敬亭的友人。这里明确说柳敬亭擅长“弹词”。
七、沈龙翔《柳敬亭传》云:“敬亭……偶闻市中说弹词,心好之,辄飞其说,遂以说闻。”沈龙翔原名默,字兴之,泰州人。文中说柳敬亭是因为在街市上听了“弹词”,才爱上这一行的。柳敬亭最初大约受弹词影响很大,但本人更擅长于说。
八、康发祥《全眉生廉讨暇访柳敬亭故里,余作诗备言之》云:“隐身说书福被玉,诙谐怒骂杂歌哭。”康发祥,字瑞伯,泰州人。诗中说柳敬亭的说书杂以“歌哭”。
九、王汝玉《读余谈心〈板桥杂记〉,偶咏其事》云:“尽识弹词柳敬亭,十年浪迹等浮萍。”王汝玉,道光时人。诗人称柳氏为“弹词柳敬亭”。
在陈汝衡先生所引的资料中,更有直接描写柳敬亭会唱弹词的。如《桃花扇》最后一出中,柳敬亭说:“既然《汉书》太长,有我新编的一首弹词,叫做《段陵秋》,唱来下酒罢。”
综上所说,可得出下列几条结论:第一,柳敬亭最初听到的说书,包括弹词;第二,这种弹词流行于苏北,理应是扬州弹词,第三,柳敬亭的说书以“说”为主,但也含有“唱”的成分,不过这种成分较少。
扬州弹词形成的历史,应当早于柳敬亭生活的时代,即在明代中叶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