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天色渐瞑,方才见那侍儿携着烟袋道:“小姐出来。”挹香听见小姐出来,即忙立起身来,侧旁以待。早觉一阵香风,美人从绣帘中袅袅娜娜走出,但见:
晕雨桃花为貌,惊风杨柳成腰。轻盈细步别生娇,更喜双弯纤小。云鬓乌连云髻,眉尖青到眉梢。漫言当面美难描,便是影儿也好。
原来这美人姓陆,名丽仙。本是大家闺阃,因经水火刀兵,致遭沦谪。年方二九,?纤得中。原籍毗陵人氏,工度曲,善饮酒,后来居上。人一见之,往往魂消魄散。挹香见丽仙装束可人,较日间所遇更加美丽,早喜得心神俱醉。候丽仙到堂时,即躬身施礼道:“小生久慕仙妹,未遑造谒。只道明河在望,不易相亲,又何幸一入仙源,即蒙邀迎如故,真我金某之福也。”丽仙见挹香少年韶秀,早已心倾,又见他谦谦有礼,十分属意。因答道:“贱妾青楼弱女,何足为重。蒙公子一见钟情,大加谬赞,妾何有缘若此耶?但刻因午梦乍回,出迟为罪。公子请上,容妾谢罪。”挹香道:“得识芳卿,亦小生之奇遇,若得饱餐秀色,使魂梦稍安,感恩非浅,何必如此拘泥。”二人谦逊了一回,各通姓氏,东西就坐。茶罢,丽仙道:“今蒙郎君垂顾,妾欲以一樽为献,聊伸地主之情。若云餐秀,妾蒲柳之姿,何秀之有,闻之愈增惭恧。”挹香道:“白玉不自知洁,幽兰不自知香。是仆之饿心馋眼,一望神迷,若再坐,只恐芳卿之黛色容光要被仆窃去矣。”丽仙亦微笑不言,遂邀至媚香楼。
原来这楼是丽仙所居,计屋二椽,极为精雅。中间陈设客座,两旁桌椅工致。挹香环顾楼中,无殊仙府,中悬一额,曰:“媚香楼”,两旁挂一副楹联道:
丽句妙于天下白,仙才俊似海东青。
再看几上罗列着图章古玩,博古炉瓶。旁一室即丽仙寝室,入室馥郁异香,沁人心脾。两旁悬挂书画,奕代物华,真个是神迷五色,目不暇接。挹香道:“芳卿人如仙子,室如仙阙,小生幸入仙源,真侥幸也。”丽仙道:“草草一椽,绝无雕饰,郎君直谓之仙,亦有说乎?”挹香道:“仆之意中实见如此,若主何说,则又何辞以对?”丽仙道:“对亦何难,无非过于爱妾,故此楼亦邀青盼耳。”
挹香听了,亦笑道:“仆之心仆不自知,卿乃代为说出。芳卿之慧心,真超于千古之上矣。”
二人方绸缪问答,只见侍儿捧出酒肴,摆在楼中,请二人饮酒。丽仙道:“不腆之设,不敢献酬,望郎君鉴而开怀。”挹香初意只望一见为幸,不意比日间所遇貌又超群,情又旖旎,又留入楼中,以芳樽款洽,怎不快心。
甫饮数杯,早已情兴勃发。偷觑丽仙醉后风神,如芙蓉之带朝旭,妩媚更甚。即携壶斟酒一杯道:“仆遇芳卿有幸,请饮一卮”。丽仙笑道:“郎君是客,不应敬妾之酒。今妾受郎君之赐,亦该奉敬一杯。”言讫,把酒饮干,也斟上一杯,递与挹香。挹香饮毕。
二人正在缱绻,忽假母步来道:“好呀,你们竟不用媒了!”
挹香笑道:“男女相饮,虽近于私,然亦是宾主往来。倘若红丝系缚,还当借重于斧柯。”说罢,三人大笑。挹香已带微醺,半晌谓假母道:“方才妈妈不用媒之说,明明以媒自居,但不知妈妈伐柯之斧利乎不利乎?”假母道:“公子放心,老身虽非吴刚再世,但今日执柯,亦可专主一二。请公了今宵于温柔乡安享甘甜之味,明日谢媒可也。”挹香狂喜,即斟酒一杯,向假母道:“月老请先饮二卮,谢媒明日何如?”
丽仙见此行为,樱含一笑。原来挹香情窦虽开,因眼界自高,故犹是无瑕璞玉。此时醉眼情思,怎当得丽仙之风流调笑,你看我如花,我看你如玉,不觉十分难禁。正所谓:
红羞翠怯情偏笃,柳傍花随意易痴。
挹香既醉,即偕丽仙进房,四处又观看了一番,然后至内房。忽见桌上列一红装锦册子,上书“悦目怡情”四字。正欲展开,被丽仙双手夺去。挹香心疑甚,必欲一睹,丽仙勉强与之。挹香启视之,原来是四幅行乐图儿,上边皆标名色。一曰“戏蝶穿花”,一曰“灵犀射月”,一曰“舞燕归巢”,一曰“傍花随柳”。皆绘得穷工极致,旖旎非凡。况兼丽仙之千般妩媚,万种温存,乃替卸罗襦,代松香带,道:“醉已极了,玉漏已深,望芳卿伴我睡罢。”丽仙此际半羞半就,任挹香拥人罗帏。正是:
一对鸳鸯春睡去,锦衾罗褥不胜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