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认为建文帝的下落伴随着六百多年前那场皇宫中的大火,已如灰飞烟灭,成为一桩永远无法解开的历史谜团。但是中国人出于对这位善良仁柔的合法皇帝的同情,都希望他没有死于那场大火之中,而且都希望能够找到他的下落,这一找便是六百年。
三年前,南京的明孝陵博物馆编辑出版了一本关于建文帝下落的争鸣集,毛佩琦教授给这本书题了一个极好的书名,叫作《天下说建文》,书中收入了有关建文帝下落的说法涉及了全国八个省份,有江苏说,浙江说,福建说,湖南说,四川说,贵州说,陕西说,青海说,而附录中更注录了云南,重庆,广东、广西,江西,甘肃,还有海外的传说。所以毛佩琦教授用“天下说建文”概括诸家之说,真是名符其实。如此众多的说法,虽然莫衷一是,却皆非空穴来风,或为由来已久的传说,或为有所依据的考证。这本书可以算作是对于建文帝下落研究的一次阶段性的整理。然而事隔三年,关于建文帝下落的新说又不断涌现出来,围绕着湖南永州新田、宁远交界大观堡考察而启动的建文帝隐迹九疑山说异军突起,成为目前较有影响的说法之一。
在荒山之中发现石堡群,这本已是一件令人困惑且感兴趣的事情,加之在那里发现的碑刻上面,居然有疑似与建文帝相关的内容,于是这便成为了人们的关注点,在这些石堡中是不是埋藏着建文帝的踪迹?这些碑刻能否破解开那六百年的历史之谜呢? 我曾经应邀去过大观堡,有幸结识了本书的作者之一,地方历史爱好者李治军。治军在湖南省文物工作队谢武经老师指导下,在地方政府支持下,锲而不舍地追寻建文帝踪迹,令我深为感动。能够发现与建文帝下落相关的碑刻,当然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不过看到这些碑刻中的《缘化袈裟记》,不免有些遗憾,一些文字剥落,一些文字难以辨识,致使句读难通,文字费解。不过这本也不足为怪,建文帝为躲避成祖的追踪,他的行迹在当时必是十分隐密,而成祖夺位登极,已造建文自焚之说,则必不可公开找寻建文下落,不过派胡濙辈以访张三丰的名义捕风捉影,欲得其消息而自安。若以成祖的处境,反倒是找不到建文帝要更好些,找来一个正牌的皇帝杀之则为弑君,不杀则无从安置。一个不愿被找到,一个不愿真找到,六百年前的这场官司便成了如此的结果。 我曾经看到过一些与建文帝下落相关的成果,有些是对于家谱记述有研究,有些基于民间的传说,都不曾像治军他们这样,能够找到碑刻实物,所以我说:宁远、新田说出世虽晚,终于有实物为证,当然应予重视。
我们在当地看到的另一块碑《乐善堂碑》,却令人备感兴奋,其文字中既有每年五月十六日致祭之规定,且有“致誓于二帝神位前”云云,颇有与建文帝相关之联系。建文为明朝开国第二位皇帝,故史书有二帝之称,此碑中有二帝,亦或可为建文帝之谓。其见于钱谦益《建文年谱序》:“二帝不应失天下,……谓二帝之不应失者,理也,非势也。二帝之所优者,德也,其所短者,才也,亦命也。”这大约可以算作是我们目前看到的惟一一块疑似与建文帝相关的碑刻,始建于永乐初年。但是我以为,这块石碑所载内容虽或与建文帝相关,却显非建文帝踪迹之物证。因为其中所述,实为敬奉建文帝者所立,故我以为立其碑者或为建文之遗臣。
当应天城破的时刻,迎附燕师的官员不过二十四人,死节十余人,缒城而去的多达四百六十三人,这些人当中大约有一百多人后被逮杀,大多数则下落不明。据《明史》诸书所载,如庄浪之河西佣,往来夔州、重庆间之补锅匠,会稽二隐者等。其松杨叶希贤,即隐于湖广,居白龙寺,称雪庵和尚,好观楚辞,“登小舟,急棹滩中流,郎颂一面,辄投一页于水,投已辄哭,哭已又读,终卷乃已。”(《续藏书》卷七《雪庵和尚》)明朝史家焦弱侯作《玉堂丛语》,其忠节一卷记建文遗臣事:“永乐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滨。久而复有两人至,聚居一室,不轻出门户。风月之夕,则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饮。饮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恸而归,人莫测也。居人时以钱米周之,或受或否。而一人病革,呼其邻曰:‘欲告汝以姓名,恐为汝累;不言,汝终见疑,奈何?’其人固请,乃曰:‘我建文朝某编修也,幸葬我湖旁山下。’居人收葬之。其二人后不知所在。”当年于“靖难”中被俘的大理寺丞彭与明,释后弃官出亡,几年后回京师家中,已穷馁憔悴而不能识。家人故旧问之,饮泣而不答,次日复了去,不知所终。事见张萱《西园闻见录》。此类记述,不胜枚举。因知建文遗臣之流落江湖者甚多,且隐于山林野寺,或为僧人,以蔽其身份者。关于建文遗臣之下落,初有郑僖《忠贤奇秘录》,后有《致身录》。昔人多以《致身录》为伪书,而近年樊树志先生有文质疑此说,以为其书所述未必皆伪,盖建文出亡事迹,非空穴来风之说,更遑论其遗臣之踪迹,或有以其遗臣之踪迹误为建文帝其人,亦不足怪也。然今于赛武当石鼓寨所得一烧残之象牙笏板,明制:“一品至五品,笏俱象牙。”即翰林侍读侍讲学士,六部员外郎,大理寺丞皆五品者,且建文朝升文官秩,遗臣持象牙笏者不足怪,而于此山野中得此笏板,似可为建文遗臣曾经至此之佐证。
由此而观之,永州宁远、新田山中之大官(观)堡,或为当年建文遗臣隐居之所,亦未可知。但我以为,若以目前所发现之材料,即认定建文帝曾经出亡于此,则尚显不足,仍有待今后的进一步发掘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