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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散文:不动烟火的童年夏天

文:杨晓光

图:杨晓光

我从小就盼望过夏天,因为到了夏天,可以任性、可以野跑、可以疯玩、可以吃到野菜野果而节省下粮食,可以节省衣服鞋袜。夏天的生活十分简单。早上从土炕上一骨碌爬起来,简单地洗把脸,蹬上鞋子、甚至光着脚就下地上工干活。晚上冲个凉,不用点灯熬油,凉凉快快就睡了。当年的农村缺衣少食,夏天,正好适合家家为衣食发愁的乡下人家过日子。

“夏至夏至,不动烟火之事”。在我的家乡河北省昌黎县晒家坨,夏至一到,家家户户就开始一天只在早晨做一顿饭了。早晨生火做饭,做出来一天的伙食,棒子面和白薯面两掺的饼子,水捞红高粱米饭。水捞饭就咸菜,吃了经饿,有筋骨,在蒸笼般的庄稼地里耪地锄草,埋头苦做到昏黑日没也能扛得住。一天不动烟火的好处,明摆着省粮食、省柴火,省时省事;晚上进屋不热,躺炕上省得上蒸下烤,翻身“烙饼”。

奶奶用很便宜的价钱从村集上买来用作骡马饲料的稗子,带壳煮熟,脱粒,晾干,用真正堪称价廉物美的煮稗米做水捞饭。稗子生长在谷子地,不成材料,不招人待见,“田里有稗草,好比毒蛇咬。”说明稗草的存在对庄稼生长危害甚大,为了不影响粮食丰收,必须将稗草连根铲除。很少人知道稗子碾成的米,败火,解暑,好吃,经饿。稗子米虽然上不得 美食 台面,在我的少年记忆中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嚼贵”。奶奶把咸菜切细,打一个鸡蛋,在锅里翻炒一下。就着咸菜炒鸡蛋,吃着过水煮稗米饭,我能一气吃上两大碗。

我爱过夏天另外还有个原因。天一热大爹就会搬到和我们对窗的东厢房屋歇夏凉。与我们对窗的东厢房是大爹家的储藏间,常年不烧火做饭,一到夏天,大爹可以难得地睡凉炕。平时偌大的院落,只有我和奶奶住西厢房,白天还好睡,尤其到了晚上,老鼠爬顶棚的声音,猫叫的声音,兔子拱窝门的声音,刮风的声音,夜深人静后被无限地放大。

大爹搬到东厢房和我们对窗来住,晚上看到大爹点上油灯,我就像赶夜路看见了前方有了个提着灯笼的人,那份亲切和欣喜发自内心,胆子陡然增大。即便大爹吹灭了油灯,抽烟时那明明灭灭的火星,也会让我产生看皮影的奇妙感觉。惬意中带着满足,我会一夜无梦。

我家是土房顶,夏天的毒太阳直射屋顶,筛子一样将热量漏进来,窗扇大开屋里也像蒸笼一般。天蒙蒙亮,奶奶蹑手蹑脚地起来,烧大灶火做好一天的饭。我记忆中的黎明,似乎总是被生产队叮叮当当的上空钟声欢迎来的。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踏着打湿膝盖的露水,与社员们一起挣工分,到庄稼地里去干力所能及的农活——捉青虫。那时生产队的集体生产基金没有几块钱,买不起农药,为防止发生庄稼病虫害,只好发动社员打一场捉害虫的战役,把害虫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也是当年迫不得已的绿色农业生产吧。庄稼叶子上只要有孔洞痕迹,必然会有青虫咬啮茎叶,我们的操作程序很简单,快速从叶片的背面将青虫捏住、捻死,循环往复,满手都沾满了黏糊糊的害虫液体。直到太阳蒸腾着暑气让人汗流浃背,我们才踏着收工的哨子回家吃早饭。

走进家门,只一眼,就瞄向一盆飘香的稗子米粥晾在灶台上,我从灶台边的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上几口解解渴,之后大碗盛饭,大口扒饭,就着鸡蛋咸菜,清清爽爽吃完,一抹嘴。靠着灶台歇一会,拿起薅锄又出门了。到村小学操场上整队集合,在老师带领下,小伙伴们排着队、唱着歌,“开门办学”去学农、支农,钻进密不透风的大田里给庄稼薅草。我上学的那几年,除了没完没了地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坐在课堂上学习的时间寥寥无几,更别说学到什么文化知识了。

特别怀念不惜力不知累的那段少年时光。下地锄草回来,满满地吃上两大碗煮稗米过水饭,中午也不歇晌,提上用秫秸秆制作的捉知了网拍,就村前庄后窜树行粘知了去了。当时并不知道这类小尤物是高蛋白食品,能或烧或烤或炸,制作出焦黄酥脆的美味,既一解馋虫,又补充营养。只知道把捕捉来的知了喂鸡、喂鸭。如今想来,实在太可惜了。

夏天的乡村,阴天下雨“过礼拜”,是不能不提的惬意时光。雨水泼洒在干旱的土地上、干涸的河床上,激起一片白色的水雾,浓郁的土腥味扑鼻而来,长久的暑热顿然逍遁。无法下地干农活的庄稼人,心安理得地歇工休息,难得地享受着“阴天乐”。三五成群的人们聚在阴凉的农家土炕上玩扑克、下象棋、谈天说地,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看小人书、玩骨子 游戏 ,窗外雨声,屋内笑声,欢享着轻松无比的惬意时光。雨声淅沥的夏日,大爹暂居的东厢房屋里,仿佛成了一座笑语喧哗的欢乐岛。

然而下雨天,特别是遇到一场连绵淫雨,我和奶奶的处境可就不那么美妙了。我们居住的西厢房是土屋顶,下场阵雨没事,雨过天晴出太阳。一赶到没完没了地下连阴雨,屋顶就开始了多点洇漏,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边不下,屋里滴滴答答还在下。满屋子摆满了接雨水的坛坛罐罐,就连能躺下睡觉的巴掌大干爽地儿都没了,完全是一副狼狈不堪的光景。为了让我能正常休息好,奶奶一个晚上要反复倒掉接满的坛坛罐罐的雨水,几乎彻夜难眠。

晴日里吃过晚饭,家家都会倾巢出动,老人盘腿坐在大门外的条石上,妇女腋下夹着蒲团,孩子们你争我抢抄起板凳,人们纷纷到当街纳凉。无风的闷热天气,人们干脆登着梯子上到房顶,赤膊躺在房顶上,犹如躺在暖哄哄的热炕上,与纳凉的左邻右舍一道,仰望着一闪一闪的星星和弯弯的月牙,听着村子里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以及自家老母鸡咕咕咕的叫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闲谈一些家长里短、芝麻绿豆事儿,直到梦中呓语,朦胧地睡到后半夜露水浸身,才扶着梯子走下房顶各自回屋,再睡个回笼觉。我伸展肢体舒坦地躺在自家土炕的凉席上,不知不觉地睡熟了,经历着身心的成长。睡梦中仍有蝉蜕的知了爬上树枝,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在鸣叫,从不肯停歇。一唱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