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灰菜
饭后散步,看到路边石榴树下,有很多灰灰菜,我停下脚步,蹲下来,用手抚摸着灰灰菜滑滑嫩嫩的叶子,玫瑰色的夕阳随着叶子舞动心语,我心头一热,似乎回到了童年的村庄。
大宅子下有棵石榴树,有篱笆园,灰灰菜从篱笆缝窜长出来。
放学回来,我从石榴树下走过,婶子正在篱笆边掐灰灰菜,她叫我:“纯儿,今晚在婶子家喝灰菜稀饭,可好喝喽!”
现在回想婶子那时叫我的声音,极其温柔,充满了疼爱。可那时的我年幼不懂珍惜,根本不理睬婶子,一溜跑头也不回。婶子个子矮矮,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非常邋遢,我就亲眼看见她用旧裤子当抹布擦切菜板,吃饭桌子固一层油腻腻的污垢,我怎么能够喝下她的灰菜稀饭呢。她家石榴树下篱笆边的灰灰菜长得非常喜人,绿油油的,嫩粉粉的,每一棵灰灰菜都不顾一切的疯长,篱笆里外都是攒动的绿。婶子每天都去掐一把煮粥,掐过的灰灰菜,隔一个夜晚的月照露润,又发出更鲜嫩的芽,灰灰菜呀,多么乐观坚强的野菜啊!
婶子的右耳朵有一个脓包,她看到我没事时,总是叫我给她挤脓包。我虽然嫌脏,我骨子里是善良的,每次都是很耐心的给她脓包清理干净。她带着谢意,强烈留我在她家吃饭,我都很犟的拒绝。她的那个脓包一直老情况,不发炎,不痛不痒,就是要按时处理。我给她挤了很多年脓包,从幼年到了少年,婶子鬓角黑发变白发。又是个灰灰菜葳蕤的季节,她掐一把灰灰菜,熬了一锅灰灰菜粥放在那,匆匆叫我给她挤脓包。坐在石榴树下给她挤脓包,石榴树坠满枝的花苞,让人遐想绽放的炽烈,闻着菜园子里泥土和青菜香,这样浮生有闲的时光,似有一份想表达的念想。
婶子提起我谈婚论嫁的事情,她叫我可一定要睁好眼睛,找对幸福。她说到了自己,她选择了爱情,却贫寒拮据了一辈子。不要大富大贵,至少想买一件喜欢的.衣服能满足。地锅里的灰灰菜粥飘着清香,婶子用袖口急忙抹了一下眼睛:“纯儿,稀饭熬好了,等你叔来就掀锅!”
可我那时嫌弃婶子邋遢,不愿意吃她的灰灰菜粥。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饭桌上有一碗灰灰菜粥,绿莹莹的,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母亲叫我快趁热吃,我还一个劲的问母亲不会是婶子送来的吧。母亲坚决摇头,说是东院三嫂送来的。其实灰灰菜到处都是,一般人很少食之,母亲忙碌,没有这样的闲情为全家熬一锅别致的粥,我从没品尝过灰灰菜的味道。我用萝卜干就着,吸溜吸溜,享用着野菜香。永远记住那碗粥,汤和米都是绿色的,青草香带着微微的中药味。
后来才知道,那是婶子送去的粥。一碗粥,说了一些话,心就暖了,篱笆边的灰灰菜绿透了,春天就来了。
此刻,我抚摸着灰灰菜,像小时候婶子或者母亲抚摸我,疼爱,牵挂,思念。我想在灰灰菜绿的季节,回故乡,喝婶子的灰灰菜稀饭,灰灰菜呀,你是,我永远的春天!
二、初见蓬藟
走在香樟树林的小路上,一不小心,就看见了这小白花。叶子墨绿墨绿的,浓郁的色调,给艳丽的三月描了一笔含蓄矜持。花瓣洁白乖巧,花蕊细翘,花枝清瘦柔软,一身的小刺。简直就是一个素衣清秀的小丫头片子,人见了人爱,伸手去拉她手,去亲近她,她忽然一改好脾气,跳起来,用她小脚猛一踩你的脚,你跳着咬牙切齿叫痛,她却在清风里,白衣素裙,文静的笑,没办法,你的痛不痛了,变成疼,多可爱的闺女呀。
我就是去摸她雪白可人的花瓣,被生生刺了一下,想愤怒,她却还那样,绿裙袅袅,素裳如云,回眸清澈对我笑。一大堆涌起的绿浪里,几朵白花,我围着转,心里一边想着,这是什么花呢?一边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我转到花的另一边,只顾拍花,刚想按下快门,被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中年女人,在割马兰头,她很不满的埋怨我,来了也不吱声,吓了她一跳,她还嘲笑我无聊拍什么花啊。其实她也吓我一跳,我很喜欢她在这三月采马兰头的情致,我还闻到了她竹篮子里马兰头的清香,真喜欢这样的味道。在这清芬美好的春天里,我做了一朵花,对着火燥的女人,微笑,她也笑了。
今天遇见的这白色长刺的小花,我不知道名字,但我记住了她文静的样子,一直念起她。恰好丫头秦淮桑写了一篇文字《蓬藟》,她没有配图片,我问她要图片,她发来,我一看到,就是我邂逅的小白花呀,她叫蓬藟。她的果子能吃,我赶紧去香樟树林,看那堆蓬藟,该结果了吧。一口气跑到,天啊,真结了很多果子,熟透的,红艳妖娆,晶莹剔透,没熟的,碧绿可人,微凉孤清。吃起来酸酸甜甜,原来,她就是我经常在好友文字里读到的树莓,是旧友啦,又认识一种植物,欢喜!
三、荼靡花
看见她,都是在荒野。
我家老屋后,有一片洋槐树林,林间有几座土坟墓,每年的暮春夏初,槐花落了,如雪,那座坟头白花就开了。鹅黄色的蕊,薄薄洁白的花瓣,很娟秀,很香。我打开老屋的窗户,从槐树缝隙,就能看到她一片婀娜多姿的白,闻到她馥郁的香气。可这美丽的花开在恐怖的坟头,我总是觉得这花诡秘冷艳,不敢去碰她。
后来在荒野见到她,她远远的开在陡峭的水岸边,临水照花,像脱俗的美人,绝美又耐得住寂寞,无法靠近;有的开在茂密的灌木丛或者杂草缠绕的地方,一簇簇洁白的花,热烈的开满绿树林,开满杂草丛,野性,疯狂。美的风华绝代,似乎想用一朝一夕绚烂天涯。然而仔细看她,却又是朴素的,小巧玲珑的花朵,洁白的颜色,纤瘦柔弱的枝蔓,没心没肺的开着,香着,只不过开在空旷的荒野,是个野丫头,只顾玩吧,是乡野的风格。
我问父亲,她的名字,父亲叫她“刺猬花”,因满枝都是刺。我后来发现她像蔷薇,就叫她野蔷薇。叫了几十年。前年五月回故乡,故乡的小城开满了白色和红色蔷薇。我和父亲促膝在蔷薇花下,教父亲给我拍照片,父亲知道我臭美,他是天底下最爱我宠我懂我的男人。他给我拍照,看着开成花山的蔷薇花,想起了故乡的田野,他说这蔷薇花就是老家屋后坟头的“枸杞子花”。我给父亲矫正,是“刺猬花”,父亲坚持自己的说法,坚持自己的记忆,坚持父亲正确的原则。我不再矫正了,我知道父亲年纪大了,老了,有些东西记混了,但对故乡的爱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我也会老到父亲这一天。
花开花落几十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正确的知道,老屋后坟头美丽的花叫什么。今日网上对照荼靡花图片,我愣了半天,原来她就是传说的荼靡花。
那么悲伤的花语,开得无半点悲情,美人迟暮,一世无双。现在回味坟头开着荼靡花,我一点都不害怕,是多么美的净土啊!
花落了是自然,又什么好伤感的呢,最后一朵荼蘼花落了,落在一片牵牛花绿色藤蔓间,风吹来了清凉,绿色潮起,夏天刚来,爱准备好了,爱到秋天,爱到冬天,下一个春天,花又开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