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遍地都是钢筋水泥建筑物的街道上游走,身边尽是那些匆忙的身影、陌生的眼光、浮躁的喧哗。落寞把自己分割成无数个孤独的人。想去远方吗?割舍不下亲情的羁绊;想归故里吗?家乡已成陌生的他乡。在失落与惆怅中,村居、田园、古榕、炊烟…… 这些因久远而斑驳的影像,便成了挥之不去的念想。
记忆中的家乡靠山面海,山脚下散落着百余户人家。年代久远的老屋错落有致。房前屋后全是绿荫蔽日的龙眼树林。几株古榕屹立在村里不同角落,默默地为人们遮风挡雨,护佑着家乡的安宁与祥和。
清晨,当露珠还在草尖上沉睡,家乡己是炊烟四起、薄雾弥漫了。各家各户的瓦屋上飘荡着白色的炊烟,犹如一幅妙手丹青的淡墨写真。春天,春风轻拂,细雨若帘。炊烟在烟雨霏霏中愈显得迷朦、婉柔与多情。细柔的春雨与薄雾般的炊烟交融一起,是家乡最具诗情的风景。秋天,萧瑟的秋风吹落古榕树上的黄叶,也吹瘦了家家户户屋顶上的炊烟。当炊烟在湛蓝纯净的天空悠然飘浮时,家乡更显得静寥、悠远和空旷了。
然而,小时候我最喜欢还是黄昏时的炊烟。夕阳将落、暮色渐起的时候,半卧在后山坡放牛的我,远远望着山下人家不约而同升起的袅袅炊烟,如同一缕缕轻盈的丝绢,又像一串串飘浮的音符。田间耕种的人们,在炊烟四起之后,便成群结队背驮夕阳荷锄而归。在外玩耍的孩子,看到家里屋顶的炊烟,如同母亲召唤自己的乳名赶紧回家……
家乡的炊烟让飘泊在外的游子有了无穷的回味。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帮大人烧火做饭时,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拿几个地瓜扔进灶膛里的情景,烤焦的地瓜的香甜味让我至今难忘。记忆里最温馨的莫过于每年除夕前几天蒸“红团”了。母亲把浸泡过的糯米磨成细粉,加水揉成面团,用熟绿豆拌红糖作馅,放在木模里印成一个个“红团”。“红团”做好后放在灶台大锅上蒸笼里。在外面玩耍的我,看见家里的烟囱上升起比平时粗浓的炊烟,就知道母亲在蒸“红团”了。当“红团”的香甜味随着灶台上的蒸汽飘逸屋外时,我再也忍不住了,丢下玩伴撒腿就往家跑去。
小时候的家乡,炊烟是白色无味和轻柔的。因为灶膛里烧的是干山草、稻麦杆或黄树叶。那时候家乡后面的“草堂山”寸草不生,村民要到很远的“笔架山”去割山草。每年秋季,村民们成群结队从凌晨2点动身,到下午3点多才肩挑百把斤山草回家。割了三十多天的山草才勉强够烧一年。为了补充山草不足,我放学回家,常常背着篓筐拿着竹耙,在龙眼树下耙落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当我远远看到自家的炊烟比烧山草浓重时,我就知道灶膛里燃烧的是我捡来的落叶,也似乎闻到比平时香得多的饭菜气味了,便不由加快了步伐。耙落叶、烧山草、烤地瓜、蒸“红团”, 是我记忆里最为温馨与难忘的片断。
在大跃进年代里,家乡与别村一样,办起了公***食堂。在各家各户都锅清灶冷的日子里,家乡的天空便没有了薄雾般的炊烟。只有公***食堂烟囱吐出的黑烟,随风游窜在家乡的上空。因为食堂的灶膛里烧的不是山草,而是被砍伐不久的树木。公***食堂仅办一年多就解散了,家乡的上空又升起轻柔的炊烟。
如今家乡的后山坡树木成荫、山草遍地,但没有人就地取材用它们来烧火煮饭了。因为各家各户都用上了液化气灶。前几年我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时,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老瓦房,早已人去房空、鸡犬不见了。展现在我眼前是一幢幢崭新的高楼别墅。而路上遇到的大多是留守儿童与孤单老人。再也邂逅不到“炊烟笼屋润、田水破塍流”,“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那种田园牧歌般的景致了。面对此景,我心里只有“日暮炊烟何处去,空巢高楼使人愁”的无限感慨了。
故乡在我记忆里,己被时光斑驳成遥远而模糊的画面。然而,那些飘荡在故乡上空的炊烟,那些在炊烟升起的时候,人们踏着夕阳荷锄回家的情景,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炊烟是儿时美好的回忆,是难以释怀的乡愁;是遥不可及却能触手可翻的画卷;是朝思暮盼却又近乡情怯的归程……
——2020年5月写于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