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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读本感悟

 沉浸在深秋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中,思绪突然明净如同秋水。

秋天的往事,留下太多的记忆,拥塞着时光的河流。光阴荏苒,青春已逝,秋风肃杀,身心俱寒,怀旧与伤感总是与秋意一同纷至沓来。蛰伏生存的泥淖,很难鼓起勇气,放松心情,站到高处,悉心感受成熟的阳光。站在秋后的土地上,我是一株行将枯萎的秸秆,阳光的呵护越发唤起我对过去的留恋。落叶无声,原野日渐褪色,今日的阳光不同旧时,已经不能尽情地渲染勃发的生机。

如今,我依旧两手空空,贫穷如一个乞者。手捧清凌凌黄灿灿暖融融的阳光,忽然深深地怀念一江春水。如诗如画的季节,蓝天碧云,绿树红花,春风如絮,岁月悠悠,此情此景何曾定格一个翩翩少年玉树临风般的背影?那时,曾经种下满地的诗情,如今,所有的期许都如同过眼云烟,随同秋风落叶悄然飘散。抚摩两鬓,心绪苍凉,回顾来路,思绪万千,眼圈潮湿,默然的诘问和遍体的伤痛又怎能随风而逝?

试图用干净美丽的文字让一切回顾留下一些美好的印记,但指尖和心头的距离似乎远隔千山万水,难以呼应,只好让种种借口都理所当然地自欺欺人,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光阴有如白驹过隙,堂皇虚度。今日的阳光用耀眼的触角深深地刺痛了我庸碌的心,就是一潭死水,也不能不漾起些许波光,以映照秋日丰硕的成就和巨大的奉献。伫立秋天的深处,将陈腐的外壳尽数剥去,让懒散的灵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秋阳悉心晾晒灰暗的心情。

秋日里,关于我所有的贫穷的故事情节永远都不会凋零。

那一个秋日,注定了后来的一切,对于我,毫无疑问是至关重要的。我以生命的形式降临人间的时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成熟的稻谷和玉米在门前晒架上的簸箕里正散发着新鲜的香味,山芋南瓜萝卜等粮食和蔬菜杂乱地堆放在墙根,母亲在破旧的老屋里独自完成了艰难的分娩。我的啼哭异常响亮,从山村里一路冲出来,在幽静的山脚下传得很远,把温暖的阳光搅起清盈盈的质感。此时,父亲正在另一个山坳里给新垒的两间土坯房上梁。邻人很快给墙头上的父亲报告了喜讯,父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漠然。一个在山冈上放牛的本家老爹抬头看看日头,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掐指一算,惊呼道:“呵呵,这个小伢还不是搬泥巴坨的命呢!”父亲迅疾坚定地摇摇头,未置一词。母亲象征性地休息了几天就开始下地进行无休无止地劳作了,陪伴我的是漫长的孤独,我天天在摇窝里安静地沉睡,不哭不闹,以永恒不变的姿势把脑袋都睡变了形,以致大家都一致公认我将来一定是个孬子。我的人生道路是从昏睡开始的,后来的浑浑噩噩和这样的起点一定有着密切的关系。饥一顿饱一顿,捉襟见肘的五谷杂粮让劳累过度的母亲根本无法分泌出奶水来。大米稀饭都难得一见,一日三餐玉米稀糊把我喂的面黄肌瘦,羸弱不堪,母亲总是担心我养不大。一出生就饱尝贫穷滋味的我,对语言的反映尤其迟钝,两岁时还不愿说话,偶尔发出含混不清的词语也是有气无力。从此,我象一株瘦弱的秧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风雨飘摇。

六年后的一个深秋的下午,在距我家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山村,出生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女孩后来成了我的妻子。这年秋天,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肆虐后,山乡一片废墟,百废待兴,妻子同样是生不逢时。我们在各自的生存空间里,沿着两条生命轨迹艰难前行,这两条轨迹的重合是在二十五年以后。山洪爆发以后,水打沙压,即将收割的庄稼全部毁于一旦,颗粒无收。

那场惊心动魄的洪水,让我第一次经受了生与死的考验。那是一个阴冷潮湿的早晨,昏天黑地的倾盆大雨已经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母亲似乎预感到灾难即将来临,一大早就把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弄起来,最小的三弟当时才一岁半,母亲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始终没有放手。我起来的时候,上游的河堤已经破了,汹涌的洪水径直从田垄上漫下来,满畈黄橙橙的稻子顿时荡然无存。“老天不让人活啊……”母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父亲在屋后清理塌方,挖沟引水,锅里的玉米糊持久地冒着热气,散发出阵阵香味,但处在极度惊恐中的我们已全部忘却了饥饿。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过后,一种轰轰隆隆的声音经久不息,脚下的土地急剧地抖动起来。“不好,起蛟了,赶快跑!”父亲冲进家,随手拉着哥哥姐姐就往外跑,母亲一手抱着四岁的妹妹,一手抱着弟弟也跟着父亲跑了出去。一阵地动山摇,房屋摇摇欲坠,危在旦夕,随即,黑糊糊的泥水涌进家里,瞬间淹没了我的小腿,弟弟的摇床和屋里的木头家什都漂了起来。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恐惧,无助之中爬上摇床,闭上眼睛,蜷缩一团。家里的泥水越来越深,在摇床正要漂出大门的危急关头,父亲和上屋的大伯手拉手趟着齐腰深的泥水划进来,身手敏捷的大伯一把抓住摇床,几乎是同时,父亲将我抢在怀中,和大伯一起手挽手划出后门,爬上西头山冈上的竹林里,才算到了安全地带。这时,我家房子东头的山墙已经倒塌,摇床和其他家什从屋里漂出来,在洪水中身不由己,飘摇翻滚,未经挣扎,很快就被吞没,迅疾无影无踪。后来,大家看到我都说,这个伢大难不死。

此后,我们全家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幸亏大伯收容了我们,让一家老少七口得以暂时安身。大灾之年,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大伯家也有六口人吃饭,大妈怀着堂弟,即将临产,口粮也极其有限。洪水过后,满目创痍,田地里到处都是淤沙砾石,粮食蔬菜无一幸存。我们只能依靠政府供应的少得可怜的一点山芋干艰难度日,维系生命。路上逃荒要饭的随处可见,但母亲说,宁可饿死也决不讨饭。于是,我们只有倾巢出动,上山下河,仔细搜寻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这年秋天之后,我们倒是有幸尝遍了山间百味、人间苦辣,舌根从此坚忍不拔,处变不惊,随波逐流,逆来顺受。父亲每天都要参加队里的生产自救和水毁恢复,起早歇晚抽时间将残存的两间危房修缮加固,在大伯家挤住了一个多月,入冬之前,我们又搬了回去。这两间破屋一直住到我上大学以后,才拆除重建。

次年开春,我开始上学。一晃八年过去,初中毕业,两分之差,我与中专擦肩而过。父亲在亲族四邻的苦苦劝说下,咬咬牙让我上了高中。这年秋天,十五岁的我独自一人背着一床破棉被、十斤大米和两罐咸菜步行二十多华里到区里上高中。初出家门,孤苦伶仃,山高路险,心境悲凉。区中学的学生宿舍在一所比我家的危房还要破旧的老祠堂里,黑咕隆咚,甚是怕人。秋风日劲,秋叶飘零,思乡情切,凄苦难言。两年时间,往返来回,我没有坐过一次车。高中毕业应届高考,我的成绩依然在分数线旁边徘徊,机遇又一次与我失之交臂。暑假以后,我天天和大人一起参加生产劳动,终日默默无言。队里有些人欺人太甚,开田挖地,秋收播种,我明明和他们一样干活,却只能拿他们一半的工分,为此,母亲经常暗自垂泪。平日沉默寡言的父亲只有闷头闷脑猛抽黄烟,以抑制内心深处的愤愤不平。长此以往,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学校开学快一个多月了,父亲才孤注一掷,决定让我再复习一年。经人疏通,另一所区中学的领导和老师对我的成绩很是偏爱,没废什么周折就爽快地接收了我这个迟到的复习生。秋日里,父亲的这一决定,彻底地改变了一个贫苦的农家小子的命运。十二元的复习费,我欠了好几个月,班主任老师了解我的情况,每次在班上催缴以后,都私下里安慰我说不是针对我,叫我不要急。老师越是体谅我,我越是难过,经济上、学习上、心理上的诸多压力使这一年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第二次高考来临,我倒变得轻松起来,我想不管考上考不上,总归要解脱了。本着这种心态,加上上年参考的经验,三天考试还是比较顺利地应付下来了。回家以后,什么也不想,天天发狠干活,以期最大程度地减轻万一再次落榜的罪责。

盛夏的庄稼地,热火熏蒸。玉米带着我们全家经年的期望,高度已经长到极至。玉米参差的叶子相互交错,不时用自己的锋利和热辣和我亲密接触。在玉米丛中劳作,裸露的皮肤伤痕累累,汗水淹渍以后,越发疼痛难忍。我独自默默无言,心潮逐浪,翻江倒海。我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侍弄玉米上,在现实需要和期望值上,玉米的意义丝毫不亚于我的高考结果。穷山恶水,土地贫瘠,水田极少,收成又低,一家人的口粮只能寄希望于几块薄地,绝大部分要靠石头缝里刨土、土里刨食,长年累月,米饭难得一见。为了节约口粮,阴雨和冬闲时节不能干活,一天只吃两餐,都是瓜菜玉米稀糊,而且数量有限。童年时期,饥饿是我永远的痛,痛彻肺腑,刻骨铭心,最大的希望是能狠狠地吃一顿饱饭。此时,我深感罪孽深重,无以解脱,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把一颗脆弱的心宰割得鲜血淋淋,几近麻木。

一个日头毒辣的午后,我正在给没顶的玉米锄草,本村一个族侄飞奔到地头,狂喘惊呼:“通知来了,通知来了。”原来是乡邮政所叫他带信,让我去拿学校的高考预选电话通知。我坚持锄完那一块地,到邮局一看,才知道自己已达本科分数线,学校要我第二天就赶到县城,填表体检。体检结论是营养不良,其他基本正常。填志愿时,很是废了一番脑筋。我自己想上财贸院校,但听老师说师范院校的生活费比较高,家里负担要轻一些。思虑再三,我只能忍痛割爱,将所有志愿清一色填了师范院校。

为了筹集学费,回去以后,我就到表哥开的豆腐坊去帮他做豆腐。起早歇晚干了一个月,脚底烂掉一层皮,赚了二十元钱。父亲求爹爹拜奶奶,东挪西借,凑了四十元,临走只给了我三十元,自己留下十元。我望着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面容,心里象做错事一样内疚,离家之前,我又塞回二十元钱给父亲,让他买点粮食弥补短缺,以备饥荒。

从我的家乡到我上大学的城市要四块多钱的车费,为了省下这笔钱,父亲托人找了一辆附近三线厂到市里拉煤的便车,夜里出发。秋雨连续下了十几天,这天晚上异常阴冷潮湿。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挑着一床被子和一只木箱,离开了我穷苦的家乡。我看不到家人送行的身影,看不到生长玉米的土地,看不到朝夕相伴的山山水水,只有我踉跄的脚步无声地刻写久久沉默的故土。

我不知道秋日的贫穷还要持续多久,后来的困苦都被希望隐藏在身后。秋日对于我的意义究竟有多少,根本无从计算。秋天本来就是收获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你总会有所回报。太多贫穷的浸润,让我时刻不能摆脱扎根于骨子里的寒酸与木讷。然而,贫穷对于我也不啻于一种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