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是一根绳子,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炊烟是母亲眼角的泪,穿过透明我能看见她的苍老。炊烟是父亲脸上的皱纹,背靠它我能感受到他的内心。
清晨,炊烟是起床的号角。我用它唤醒了整个村子。放水,烧火,下面条。临走时,我轻推父母的房门,告诉他们,我走了,锅里的面半掩着,起床后可不要忘了再热下。随后,父母起床了,邻居起床了,整个村子全都醒了。
中午,炊烟是回家的小憩。走在放学路上,我远远就能看见自家的炊烟。一阵一阵地突突直冒,袅袅升起。饭菜香吊起了我的食欲,紧接着便是一顿最美好的畅想。饱餐之后,大家又开始各奔东西,忙里忙外。
傍晚,炊烟是劳累的归宿。我漫不经心走在回家的路上,田埂上、码头边、小路旁,乡亲们收起锄头、钉耙、扁担,一个个全都拖着疲惫回到家中。放下农具、放下书包,换下衣服、拾掇零碎。然后,一家人围在桌前,踏实地吃着,美美地聊着。不怕时间,不怕催促,有时很晚,有时深夜。最后上床睡个安稳。
风中的炊烟是个姑娘,一位、两位,一群、两群,相约着、簇拥着,腾空而跃,妖娆地舞弄身姿,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无论走到哪,你都能看到她的美。她从不害羞,从不遮脸,只要你愿意,何时何处都能见着她的舞。雨中的炊烟是个勇士,柔弱中带着刚强,柔嫩中带着坚硬。不怕细绵拉拢,不怕豆粒敲打,不怕倾盆肆虐。他用坚强去迎接生命的每一刻,释放自己的温暖和热血。他用微笑去接纳无情的每一次,敞开自己的宽容和大度。拥雨入怀,化作薄雾,将整个村子罩住。最后,在空中徘徊,飘入空中,形成一处醉美的仙境。雪中的炊烟是位母亲。寒冷裹不住她的热情,积雪挡不住她的柔嫩。她的爱一点一点地从灶膛升起,冲出烟囱,冲破屋顶。积雪再厚也把持不住内心的感动,慢慢地一点一滴开始融化,最终化作泪水顺着屋檐快速流淌。很快,整个屋顶又恢复了往日。
白天的炊烟有些透明,和云在一起,你很难看清她的脸。长长的,一阵一阵直入天空,一眼望不到边际。晚上的炊烟,再白也是黑色。你想怎么看也看不到。它喜欢与你东躲西藏,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只有循着烟味你才会得知它的存在。一道一道地趁着黑夜偷偷上天。你怎么找也找不到它的影子。
乡下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很长很长,凸出屋顶的或方或圆的烟囱。为了应对下雨,有的还会用瓦片、砖头或是铁皮斗笠半遮着。
农村的孩子放学或放假都要烧饭,尤其是放假。几个小伙伴玩在一起,功课在一起,烧饭也在一起。灶膛里的火越旺,炊烟就越大。大家常喜欢一边烧火,一边急跑到屋外去看炊烟。大家相互约定,比比谁家的烟冒得多、冒得长、冒得久。谁冒得早,谁就勤快。谁冒得久,谁家的饭菜就多。谁冒得浓,谁添加的柴火就多。炊烟结束后,大家又聚在一起玩耍。等待父母回来吃饭。小学至初中阶段,我曾很长一段时间在家烧饭。炊烟成了我的伙伴。每次看到它,我总会有一种成功的喜悦感。
不同的柴火烧出的烟也不同。白的、灰的、青的,甚至还有黑的。稀饭、米饭、面条,炒菜、馒头、熬汤。不同的伙食,不同的柴火,不同的炊烟。
离家上学之后,我见炊烟的机会少了。只有在放假时候,我才能与它相伴。再后来,工作了,我再也难以见它。只有在每次回家的时候,我才能看见它,看见灶膛边坐着的父母或是祖母。
如今,家里的灶膛还在,可是祖母没了,炊烟没了。每次回家,我都要登上二楼的阳台。看自家的烟囱,邻居的烟囱,甚至全村的烟囱。烟囱一个个巍然耸立,可怎么也却冒不出烟来。我知道,有时它仅是一个摆设,只有在腊月或是红白喜事的时候,它才会自豪地高昂头颅,仰天长啸。而那时,我却也很难见它。
长期在外,我一直都很庆幸我所生长的那个小村还在。小村里的民房还在,厨房还在,烟囱还在。虽然偶尔难见几次炊烟,但我却还是十分开心。
因为,只要它在。我对故乡就会有种思念。而这种思念,则更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