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世间万物,要论得个优劣,有时确需与自己分清个干系。亲近与否,便会生出别样的感觉。
譬如贫丑,本是人人都想回避之事,无人喜贫思丑。但倘若贫与家、丑与娘有了瓜葛,那谁也断然不敢放肆于不屑,真却应了“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一句老话。
对于渡口,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茫茫大地辽阔,江河湖泊无数。南来北往,东游西行,少不了乘那个舟,渡那个口。大江大河的渡口,人且无暇数来,切莫说那穷乡僻壤无名小河,安上那么个渡口,怎会招人兴趣?
切莫!但就有这么个渡口,却使我久久地凝视。虽谈不上什么梦萦,但确也让我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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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这么个“侯船棚”所在的位置,就是我要写的家乡渡口。
“侯船棚”是没架浮桥时立的,现在架起了浮桥,但这个棚子的名字没有改动,留个纪念。
念念不忘,是因为它与我有扯不断的瓜葛。渡口岸上的那个“简城村”,虽然贫穷,尽管不美,但五十多年前,我出生在那里;三十多年的某一日,这个渡口的一条小船,载我远行!
一个人生在哪里,哪里就成了故乡。
不管你行走多远,你的根永在故乡!
前些日子,回老家了一趟。曾为村中那座“简城高楼”,生发了莫多的感慨。因它的孤独,为它的孤傲。
那天驾车离家时,到了这个渡口,心中就突然有了些莫名的惆怅,熟悉的油门却如何也踩它不动。于是干脆把车停在岸边,下来找一找这惆怅的缘由。
在渡口的岸边踏绕了几遭,在那浮桥上来回踱了两趟。不敢背手。一个走出去混了碗饭吃,在外边还甚谦卑的愚汉,那就敢在家乡的河边、桥上,背着手踱步呢?
抬头看那立着“侯船棚”的亭子——也算叫做亭子吧!想那必是一个能够坐一坐的地方了。于是,沿着那小得只能脚步并排的小径,弓着腰踏了上去。
放眼:一坐孤桥,渡人稀稀;一泓河水,缓流凄凄;一只孤鸟,轻落独枝。堤岸在僵硬中顽强固守,枯草在朔风中来回摇曳……
好一个苍然的渡口!
亭内尚有几条木凳。面向河,坐下。托着腮,沐着风;看小河,听水声,想自己的心事。
想起刚从很远的外地调回,兴冲冲地回家。那守护渡口的老者,淡淡地伸手:过桥钱,十元!
下车,递烟,报名。
老人脸上堆起了笑:
噢,你就是银良家的四小子!回来少了,不认识啦。快回家吧!
银良是我的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如今,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但家还在,就在渡口岸上那个村里。
孩子回家,脚步亦是急切,敲门都显多余,那还需要什么过多的礼数?
但怨得了老人吗?你不是也像多数离家的人,伸着脑袋煞有介事地打拚,连老家都那么少地回去吗?是你们这些游子,先把老家疏远了,怎还怪得了家乡人的生分?
但,家乡时刻向你敞开着胸怀,不管你走得多久、行得多远,只要你把流淌的血脉一呈,便会顿然有了融入的底气。即便是一个落魄者,一旦回家,也便会有那亲那甘、那温那暖!
快回家吧!老人的提醒使我慌然:这不是小时候冒然走失的小孩,家人找到你时,一句又恨又喜似淡极浓的嗔怪吗?
想起记忆中的渡口,是断与如今的不同。两岸的河沿,向河中各伸出一段土堤,用树枝插围起来,便是简朴的码头。码头虽简,但却应了该有的功能,既便于船的停靠,也利于渡者上船。
大清早,赶忙的人一上船,老渡公便解缆,拔槁。槁轻点岸,船上的人身体微微向岸一倾,船便旋即驶向河心。
将近对岸,船还未及靠上码头,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便候急似地跳下,吓得船猛地一惊,回上一程,把船上的人晃一个趔趄。弹力不及的小孩,还会踏入水中,砸得水花四溅,少不了把鞋弄湿。老渡公也不生气,说一声:“鬼小子们,急什么!”也就作罢! 中午时分,是渡口最忙的辰光,来往行人一簇一簇,挤满了渡口,老渡公则会撑着满载的木船不停地来往。倒是正午过后,人渐少渐无,老渡公才会坐在船头,吹着河风,眯着眼小憩一下。 每当 夜 幕悄悄降临,渡完了最后一船人,一棵枯老的垂柳,便会拴住小船。此时的渡口,除湮没在夜色中的码头和那脉脉的流水外,岸上那间小草屋里,便会亮起昏黄的油灯。老渡公吧嗒吧嗒的抽旱烟声,和那烟袋锅亮出的火星,打破了这忙碌后的渡口,这夜的凄清。
倘使 夏 季的渡口,别有一番独特的风景。调皮的小孩子,脱得光溜溜地,一猛子扎进河里,游戏打闹够后,总会想法摸到船边。双脚扑腾着水,顺着船行的方向推去,帮上老渡公一把。有时也会使坏,硬拖曳着船行。老渡公觉着用力,但却撑将不动,便知道又是这帮小子在搞鬼了。船槁一敲船沿:离远点,小心船把你们抹到船下。于是,孩子们双手一松,一个猛子,扎远而去。
最难忘的,当是寒冬的渡口。在渡口等待船的靠岸,脚手冻得猫咬似的,一边跺脚,一边向手中哈着热气,那个着急。但看到冷风中的老渡公,却不敢有半点的埋怨。但逢春节,走亲戚的几天,渡口那个热闹。卖甘蔗和零吃的小贩,盯着小孩们得来的压岁钱,大声吆喝着,勾起他们欲罢难休的欲望,大方或者犹豫地掏出钱来,多少总会买些,小贩的生意也就格外的好。
春秋的渡口,倒有些平常。只是人的往返,船的来回,没了夏的趣、冬的味,少了那记忆中的深刻。即便人们渡时,满脸饱含着春的喜悦、秋的收获,但这哪里又看不得到呢?渡口的春秋,也只不过是一渡而过罢了!
收回怀旧的思绪,猛一抬头,但看如今的渡口,定还是日出曦,日落夕。但,水虽在,舟却荡进了时光的暗流;岸虽立,码头已湮没于 岁月 的风尘。
风雨挟持着渡口的潺潺流水,映过了世间多少欢笑泪水,仿佛像在默默地向我诉说着那 曾经 的岁月。清晰地听到 时间 的涛声,顿有了一种淡淡的陌生。关于这渡口的 过往 ,怎不叫我此般地记起?
老渡公的身影已逝,老渡公的喝声渐远。老渡公,像那船一样,已完成了他来回摆渡的使命,退出了此岸彼岸无休止的来回,像所有人一样,等待着流入祖辈的家谱!
没了岸边的等待,便没了驻足时记忆的深刻。如今船变成了桥,通行顺了,“口”的视觉尚有,但却没有了“渡”的意蕴,亦觉得少了些什么,断失去了“渡口”的本意。
但你哪能就因此感到了时光的苍凉?她不是在催生出了更令人欣喜的繁盛?人世的一切,不也正像渡口那缓缓流水,日夜兼程,一路欢畅着奔向远方!那你还有什么牵牵难忘的挂念呢?
忽然就这么的想起了人生,想起了人生的一个个渡口。
毕竟,人生就是一条河,你可以站在河沿望着身边的流水,你可以在人生的渡口边来回徘徊,你可以衷情于此不屑于彼,这是你的自由。
但人生的渡口,怎就似得了人间渡口?人间的渡口可以来回地折返,人生的渡口哪里会有彼此的来回?船也好,桥也罢,一旦踏将过去,就没有了你掉头的回程。就这么简单。
有时我在想,曾迈过那么多人生的渡口,是不是在自己的心底,真的就深深地隐藏着,隐藏着家乡这样一条顽强淌着的河?是否那河的流水,时刻在浸漫着一颗向着远方或干枯或湿润的心?是否在那些有过花明柳暗的日子,有那么一腔笑语一声叹息,都曾被倒印在河的水面、岸的渡口上?又是否有人曾经无意间在***渡时,为那么的一声笑语而感动,为那么的一声叹息而伫足?
人生长河之行,就是此岸与彼岸的单行,决无回程的船票。而有时,此岸与彼岸也是分不得那么清的,此时的此岸或许就是彼时的彼岸;你的此岸或许就是他人的彼岸;渡前还切切的此岸,一瞬间渡过了,便变成了真真的彼岸。
但无论怎么说,倘若已经涉渡,便会是此岸越行越远,彼岸未必明晰,即便欲至的对岸有那么一蹲若明若暗的灯塔!
但,总归要渡。你万不能把自己放在已荒芜的渡口,既无桥,亦无舟,更无人,那将是何等的悲怆!
站起身,拍拍满屁股的尘土。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尘土?亭内的木凳,早已被溜河的风吹得干干净净的了。
猛然抬头看天,瞧一瞧那座浮桥,自言自语道:时候不早了,我真该“渡”过此“口”了!
红尘怡风,男,汉族,曾从军数十载,现居郑州,为某机关国家公务人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诗集三部。闲时寻趣读书,忙里偷闲写文。笃信:坚持就是胜利,耕耘必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