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余光中的一篇近作:《新大陆旧大陆》。
在这篇文章中,记叙了作者离别大陆,寄寓台岛,游历美国,初践欧土,重回大陆的一段心路历程,满纸是悠悠的汉唐情。
他写他离乡的感受:“‘竟然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怎料得到,当时回顾船尾,落到茫茫的水平线后的,不仅是一屿鼓浪,而是厚载一切的神州。”
他庆幸自己离别时已没有不谙世事的幼稚,而是21岁的青春年华:“汉魂已深,唐命已定,任你如何“去中国化”都摇撼不了。所以日后记忆之库藏,不,思乡之矿产,可以一凿再凿,采之不尽。”
“如果当时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甚或更小的孩童,则耿耿乡心,积薄蕴浅,日后怎么经得起弥天的欧风美雨?”
在蓬莱米岛上一住8年,那时他并不是很怀念大陆,但:“旧大陆的种种象因缘未了的前世,不续不断,藏在内脏的深处象内伤隐隐,隐隐未发。”
直到后来他去了美国,在美国这个新大陆,“文化充军、语言易境、昼夜颠倒、寒暑悬殊”他感到他的乡愁在真正转深,“在山河的阻隔之上,更与同胞、历史、文化绸缪难解,套牢成一个情意纠结,不肯收口的伤口。”
为了从旧大陆的视觉中转过来认识新大陆,他驾车汇入了“第一世界的荡荡主流”,但是给他的感觉又是:“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岸,四轮无阻,纵然踏遍了24洲,也不过是被吸入了美利坚抖擞的节奏,随俗流转。高速的康庄大道无远弗近,但没有一条能接到长安。时速70英里,纵使将芝加哥旋成急转的陀螺,也无法抖落岁月的寂寞。”
在这时,在陷入异国的寂寞中,萦绕余光中心中的是一缕“郁郁的汉魂。”他“深切体会了寂寞的意义:绝对的自由,彻底的寂寞。”
怀着一份对旧大陆的情结,他在自认为他的美国时代已经结束时,意识到已经割断了与新大陆的缘分。迁居香港后,他以为从此可以近窥被他比喻为母亲的祖国大陆,却不料又走进了西欧的旧大陆,置身于灿烂的西方文化和悠久的西方文明的背景中,他却时时听到的是另一个他念念不忘的旧大陆对他的召唤,“不是回希腊与罗马,而是回去汉唐。”
终于,他回来了。回乡了,游子50年的思乡的情结该会解开了,然而“乡愁真的能解吗?恐怕未必。故乡纵能回去,时光不可倒流。山河或许长在,但亲人和友人不能点穴或冷冻……未来如果有人被放逐到外星,回望地球该也会落泪,那便是宇宙的乡愁了。”这乡愁,如同“一样东西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象苦涩的喉核,那深刻而盘踞的情结,已根深蒂固,要动大手术才铲除得掉。”
看完这篇寄寓着作者殷殷的离愁与乡思的《新大陆旧大陆》,我不禁又想到了他的那首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小诗《乡愁》:
小时侯,
乡愁象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中国结》:
这一头是岛的海岸线,
曲折而缠绵,
靠近心脏。
那一头是对岸的青山,
脐带隐隐,
靠近童年。
那时侯,他看到:“每日面对海峡全景,当夕阳西下,海上的黄昏晚霞特别绚丽。到了夜晚,桌灯成了海上的一盏灯塔,总是照耀着对岸的故乡。”
这种刻骨的相思,直到从1992年起,他才得以了却。之后他频繁地往来于海峡两岸之间。按他自己计算,他十年来已经回祖国大陆15次了,因为“大陆是母亲”,所以他把这称为“省亲”。
“在台北时办公室也靠海,不过是靠着台湾东海岸,我看着太平洋有什么意思,看美国有什么意思。这也许是天意,现在我凭窗而立,便可直视海峡西面,尽管身在台湾,我可以眺望对面的香港,可以一生守望着我的大陆。”
“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魄仍然萦绕着那片厚土。那无穷无尽的故国,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她做大陆,壮士登高叫她做九州,英雄落难叫她做江湖。”
“这许多年来,我所以在诗中狂呼着、低呓着中国,无非是一念耿耿为自己喊魂。”
他终于喊回来了他那曾经流离失所的魂,这魂曾经历经沧桑。而饱经沧桑的乡愁,就象一扇沉甸甸的,厚重的闸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就是这汹涌的激情的浪。
乡愁四韵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酒一样的长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血一样的海棠红
沸血的烧痛
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样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母亲一样的腊梅香
母亲的芬芳
是乡土的芬芳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