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罗筛子
上次回老宅子小住,准备烙韭菜盒子吃,舀来两碗白面摊在面板上发现一只只虫茧,用手捻开是白色的虫子!婆婆在世时,家里筛米筛面的活儿都是她来做。如今,搬到城市好几年了,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面罗筛子早就搁浅不用了。
从闲屋找出面罗筛子,边框发黑了,筛子那层细密的纱布也暗黄了,一戳碎了一个窟窿。
邻家婶婆隔着火墙抻了一声:“侄媳妇,用我家的面罗筛子!”
她家买的面罗筛纱布更细密,筛子刚买不久,还散发着竹子的馨香味儿,表层锃亮。筛面的时候,轻轻一晃,面粉雪花样落下,面虫黑甲壳虫便筛在面罗里。
婶婆关照说,小心筛子,掉地上恐怕筛边破损呢。
我脸像被抽了一巴掌似的,等罗好了面,还了婶婆,转身骑自行车去距离村子七里路的镇子,选了一面新罗筛。
我们小时候,家里经常推磨,磨出的苞米碴子,谷子,必然过几遍面罗筛子。
母亲很珍惜这几面罗筛的,拢***是三只,一只粗面筛子,用它过第一遍苞米碴子,这面罗筛子出的大碴子,母亲隔三差五焖一锅吃几天,为了让家里人对大碴子不腻歪,通常,母亲切了削皮的红薯肉,掺杂在大碴子饭一起焖上半天。做的红薯大碴子饭香喷喷的。
粗面罗筛是最辛苦的,除了筛苞米大碴子,糜子,大豆,稻米,也是它过的第一遍手,拂去上面的渣滓,沙粒,尘土。
中面罗筛的功用也很大,粮食进了仓,稻米在石碾经过几次碾压,有些壳儿尚未脱去,中面筛就上阵了,母亲是选在黄昏的光景,厩内的驴慵懒的叫几声,阳光斜射进房间,母亲在簸箕里筛动中面罗,那些没脱壳的稻米乖乖的留在筛子上,簸箕亮晶晶的泊着去壳的米儿。
母亲晃动面罗筛,腰肢轻轻摆动着,啵啵啵,沙沙沙的声音,仿佛天空飘来的微雨,每次筛面罗,我和弟弟就清楚,会有一顿香气四溢的米饭等着一家人。
第三只面罗筛是最细致的筛子,纱布质量好,右眼看不出筛子眼儿,过出的苞米面,也细腻。母亲一般要把这苞米细面掺在小麦粉里发酵蒸馒头,蒸出来的馒头又香又扛饿。
如今,回母亲家,会看到她保存很好的三只面罗筛子,安静的挂在西屋的墙上。而且,每只面罗晒子系着一绺绸布,粗面罗筛子是红包的绸布,中面罗筛子是绿色的.绸布,细面罗筛子是黄色的绸布,筛布尽管很久了,筛子框结实着呢。
二、露天电影日头还没落山,母亲就急吼吼的将鸡鸭猪喂了。苞米粥和煎鱼飘着香味,我和弟哪里顾得吃,腋窝夹着小板凳,嘴里叼着黄面饼子,向生产队跑去。
一路上很多人拿着板凳,有说有笑的赶往生产队大院。
电影布已经挂上了,放映器材距离影布二十米远。给乡亲们放电影的人姓郭,平头,圆脸,白净的皮肤,说话文绉绉,大家都喊他小郭。
每次来屯里放电影,队长田葛就安排各家各户轮流管饭。
我最盼望小郭来家吃饭,母亲炒一盘葱花鸡蛋,一碟花生米,五六枚咸鸭蛋,一钵子萝卜拔丝凉菜,米饭。
平时少见的细粮,父亲会陪小郭晕一杯烧刀子酒,小孩子上不得炕,父亲吩咐我们在锅台吃。
那一顿撑得姐弟肚子溜圆,还可以看电影呢。
不管是战争片农村改革开放后的故事片,我们都爱看,主要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父母亲也乐颠颠的,放下锄头,闲了犁铧,抽着老旱烟,唠着幸福的嗑儿。风火火的聚拢来,电影没开始大人们意兴阑珊的讨论着各家的土地情况。
母亲塞给我们一人一毛钱,这一毛钱能买十块水果糖,一只麻花,吃着糖,嚼着麻花,跟过节似的兴奋。
母亲那时候年轻心野,只要听到哪个屯子演电影,早早拾掇好家务,领着我们翻山越岭,趟水过河追着看电影。
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电视机家庭影院走进了千家万户,坐在家里手把着遥控器就能收到几十家播放的电影电视剧,谁还惦记露天电影?
当年的小郭成了老郭,从放映员岗位退休了,他的那套放映器材陈列在乡电影院一间小屋内。
村子偶尔演一场电影,基本是东家娶媳妇或寿宴请来的,观众寥寥无几。
很怀念生产队放映露天电影的岁月,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三、土炕情结北方的火炕在垒砌时很讲究,形状基本都是四方形的,家庭人口密集的,要丈量出两个四方形的长度。
在火炕取材上,很多人选择土坯垒的,上边抹几层黄泥封实了。
土坯的质量必须过关,黄泥绝对纯,无沙土掺杂。这样的黄泥在平地很少挖掘到,要到山丘坡岭处采集。粘性好,色泽暗黄,制造土坯的日子一般选在艳阳高照的秋季。
风抽在身上有了力度,阳光明媚。拓土坯的长方形括,枣木钉的,在我们这里叫“括”。拓土坯需两个人,
黄泥稀释后,一个人扯一把铁锨,铲一团黄泥麻利地扣在括里,另一位双手将稀泥摊匀,铁板压实,黄泥和括一样的高度,表面光滑细腻了,再伸手泼一点水土坯上,括慢慢提起,土坯就诞生了。
地角一定平坦,有足够的紫外线照射,不然土坯晾晒的时间长,容易皲裂。
在晾晒土坯的过程中,经常翻晒,避免晾不匀称。
干燥后的土坯散发着阳光的清香,土坯垒炕,选日头暴晒的天气,从我记事起,家里垒砌火炕,父亲自乡里秤二斤烧刀子酒,一盒槽子糕,趁着黄昏叩开王伯家的木门。
王伯垒砌火炕的手艺在当地叫响,逢春秋两季,谁家要垒砌火炕,都拎上酒和槽子糕,去请他出山。
王伯把土坯以框架结构在地表摆上,土坯之间有缝隙,中央留出两巴掌宽通道直指烟囱。
择十几块青石板铺在通道两旁,再剪一些陈年稻草,细细密密的为佳搅拌在黄泥里,坚固土坯顶面。
王伯垒砌火炕,不许他人插手。
他垒好的火炕,烧火不倒烟,炕体热乎乎的,热度持久。不像那些蹩脚乡邻垒砌的火炕,不通烟,烧了一笼笼柴禾,炕面冰凉。
问王伯怎么不将手艺传授给儿女侄子?他叹了口气,孩子们一个个燕子似的飞走了,在城市安了家,睡席梦思大床,哪个愿意在老家过活?何况垒砌火炕又赚不来钱。
小时候就贪恋下雨天,躺在火炕上,望着窗外的一川烟雨,唱着童谣:“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冬天围在被窝里,听屋檐底的广播,播讲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吃母亲的炒黄豆,落花生,看小人书。
屯子经常断电,寒冬腊月日角长,母亲做了饭,一家人吃了,早早钻进被窝。母亲在如豆的灯影下,给我们捉贴身内衣裤上的虱子。
夜里在挨着炕洞的炉子上,架一笼柴禾,烤红薯,干鱼,土豆。姐弟俩眼巴巴等着,待母亲递来熟了的薯干,土豆,就着干鱼吧唧吧唧吃,母亲有着讲不完的民间故事。只要她坐在炕上,守着针线笸箩缝缝补补,这个夜晚我们在梦里都笑说了声。
四年前搬到城市,睡在那张床上烙烧饼似的难以安眠。没有了火炕贴近心灵深处的舒适,所以,离开乡村的人,他们的心一直在漂泊,一旦风尘仆仆回到老家,身体落在温热的火炕上,就连梦呓都飘着稻花香。
和爱人探讨过,老了还是要回到故乡,睡在那铺火炕上守着一窗月光,听着蛙声四起的池塘,煮酒写诗。
四、重阳面食在老家庄河,九月九这天家家有吃饸饹叉子的习俗。
在我的记忆深处,最有印象的是村子里的女人们用木板钉做的插子,擦出来的饸饹叉子。色泽黄澄澄的,面筋大,富有弹性。口感滑溜,新鲜的苞米香。
家里到现在还健在的一把插子,出自我有名的木匠姥爷做的,一点不曾破损。只是插子用铁焊的四方插面出现了锈迹,红松木质坚固,加之母亲经常擦拭,看起来正当壮年的样子。
小时候,日子过的紧巴巴。但逢年过节,父母极为讲究重视当地风土人情。
九月九吃饸饹叉子,母亲提前掰了院坝上零碎种的苞米,剥了粒,盛在竹筐里挂在屋檐底晒几个爆日头。上磨盘碾成面儿,再过两遍细罗筛。
才出的苞米细面和了水,捏一点酵母。面团粘稠,闻一下,满满地青苞米味儿。
先和好的面团搁在盆醒着,铁锅生着火,火苗不能太旺。温吞吞的即可,母亲一般是白菜打卤子。
葱爆锅,油要猛一圈,较平时多放油。汤面广一些,不然叉子落进去容易粘连,不清澈。
母亲常常是一边烧着高粱秸秆,一边弯着腰擦饸饹叉子。
绿白黄相间的锅面,噗嗤噗嗤沸腾着。饸饹叉子随着豆粒大的插眼,咕咚咕咚落入汤里,每根叉子有小手指那么长。
九九重阳这一天,母亲要请姥姥姥爷来家吃晌饭,父亲不让我们割草做家务。意味尊老爱幼,适应节日风气。
热乎乎一大盆饸饹叉子端在桌子中间,盘子放十几枚红绿辣椒,弟解了褂子纽扣,蹲在桌子前,撒开膀子哧溜哧溜喝饸饹叉子。吃的饱嗝一串串,汗津津的。
父亲给首座的姥爷姥姥盛冒尖两海碗饸饹叉子,为老人斟酒。其乐融融的场景,就像在面前。
眼下,菜市场,超市的摊位上长年累月摆着塑料袋装的饸饹叉子,住进城里的我,不仅是九九重阳吃饸饹叉子,想什么时候吃,买来就做吃了,却吃不出乡下母亲手工擦的饸饹叉子味儿。
又快到九九重阳了,我们一家人决定回老家过节,吃母亲做的饸饹叉子,捞捞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