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亲吻着枣林。
枣子羞红的模样,被墨绿色的叶衬托着,娇俏着,美丽着。
红遍枝头的枣林,香飘十里的熏风,把我的记忆,带向了久远……
小时候,对枣子是渴望的。
枣子,对我来说,是世间最好的美味。
所以,我的同龄人都会记得,“偷瓜摸枣”,童年里都有的故事。
乡村,枣林,有的长成片,有的零零散散,在道边路口,在屋前房后,有冠如华盖的大枣树,也有小的枣棵棵,棘针尖尖。
枣有酸甜,酸中带甜。
枣有长圆,长枣如穗状,圆枣滴溜溜圆。
枣有大小,铃枣个大,小个枣酸。
枣分稙苠,稙枣早熟,苠枣晚甜。
老树百龄,古桩新桠,随处可见。
枣子红了,是在孩子们急切切的眼神中红的。
我小时候,偷过瓜,却少有摸过枣的事,那是因为,自家宅子上,长着各式各样的枣树。
家宅宽阔,屋东,院南,树高林密,绿荫环绕。
好多的树,只有枣树是最多的。
大大小小的枣树,有的在边坡,有的挨挨挤挤的连成了片。
稙枣树,矮矮的树身,茂盛的枝桠。
横生的,几乎是平行的伸展出去,到了挂满果的时候,枝干才会垂向地面。
竖长的,有种纵向天空的气势,每一根繁生枝,像是攀比着奔向蓝天的高处,每棵枝干上,再长出横向的枝条,不用两年,这些看似纤细的枝蔓,就能承受住半大孩子的重量了。所以,树干再高,枝头的红枣,都会被顽皮的娃娃摘了去。
稙枣树占据了大片空间地面。
它是奶奶最喜欢的。
枣子熟的早,产量高,甜甜的,适晾晒,宜储存,干透的枣子,用手轻轻一撕,果肉的丝,晶莹剔透,甜香扑鼻。
这便是奶奶爱它的缘故。
进了七月,其它枣树的枣,还青青的时候,稙枣树上,就泛起一片蕴红的光。
这时的枣子,就半甜口了,围树转的孩子们,在最向阳的一面,找到微红的枣子,伸手摘下一棵,放在嘴里,嘎嘣脆的吃起来。
远处瞭望着的奶奶,一步步向我们走来,边走边喊着:
“枣子还没熟呢,少点祸祸吧。”
奶奶的声音,并不严厉责苛,只是痛惜她的枣子罢了。
奶奶爱枣,可更爱她的孙子啊。
在那个糠菜半年粮的年代,看到吃不饱的孩子们,奶奶心疼。
来到树前的奶奶,轻摇着手中的蒲扇,放下另一只手的蒲团,先是随我们在树下低枝处转,然后指点着,这个快红了,那个准甜了的说着。
她允许摘着吃,但是,尝了不甜扔掉,奶奶就不高兴了。见到谁丢了枣子,便大声斥责起来。
“这么好的东西,扔了不是多罪吗?”
所以,学乖的我们,尝到不甜的枣,还是忍住枣的青涩咀嚼着,咽下去。
眼见孩子们不走,不放心的奶奶,就坐在了蒲团上,可是,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树和人。
枣子,终于红了。
奶奶就会从早到晚的守在树下。
风起时,落下的枣子,奶奶一颗颗捡拾起来,宜晾晒的,放在高粱杆做的“箔”上,不适合晒的,洗净蒸熟吃了,她不舍得扔了一颗枣子。
在奶奶的心里,枣子是宝贵的。
枣的季节,奶奶操心着枣子。
从农历七月到深秋十月,我家的枣树先后熟了,奶奶一刻不停的护着枣子,忙着日子。
眼见路过的熟人,望着枣树不走的孩子,奶奶总会喊着:
“来呀,摘枣子吃吧。”
声音带着真情。
每见收工的人回家,她也招呼着:
“吃枣呀,可甜了。”
乡邻们便会走上家宅,摘把枣子尝尝鲜。
“多摘些吧,装口袋里,带给孩子吃。”
奶奶高兴的劝慰着乡邻。
从枣树渐红,吃到枣子熟,低枝的枣子剩不下几颗枣子。
可是,奶奶总是那么热情的树下招呼着。
到了打枣的日子,奶奶指挥着我们,树下摇着枝头,树上挥动长杆。
“轻着点,别打折了枝,拽断了条。”
奶奶大声提醒着。
她心疼着,我们小心着,大人孩子在打枣的日子欢乐着。
奶奶的眼睛看着过往的人,这个一把,那个一捧的送着,有时也会提起篮子,让我们把枣送给乡邻。
奶奶用她看护的枣子,暖了乡亲,也安然了自己的心。
深秋的风,刮了一夜。
早晨,奶奶还会早早起来,去捡偶有的几颗“风落”。
我永远记得,是奶奶用她的勤劳,拾起许多干瘪的枣,是她的节俭,积攒起救命的枣。
灾荒年,连三年。
苦日子,枣糠甜。
如今,又要到了的枣季。
早起,晚间,我行走着,寻觅着。
穿过时光,我仿佛看到了那株古朴的稙枣树。
花红枣子的凉荫下,蒲团端坐的奶奶,一袭漂白的衣衫,手扇轻摇,如生,似仙……
我的老家,我的故乡。
远去了的亲人。
岁月里久远的枣香……
写于二零二零年八月二十三日
注:
风落,本地方言,被秋风吹落的晚熟的枣子,称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