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和他的《千年一叹》
余秋雨先生的《千年一叹》,是2000年1月出版的,该书的出版,在社会上曾一度引起热读的浪潮,但我仔细阅读该书,却是在新千年之后的2003年5月。我是一个不愿追赶任何潮流的人,对于读书,也是同样。这一段时间,在我们这个有13亿人口的国家,正在发生着一个不寻常的事情,“非典”―――一种让人谈之色变的传染病。正是由于它,刚从南方学习归来的我,就有了一段相对较为平静的日子,可以推远尘世的浮躁,闭起门来品味大师的卓作了,于是我选择了余秋雨。
关于余秋雨,以前主要是一种崇拜,此种心理缘自他的《文化苦旅》。我可以断言,《文化苦旅》是迄今为止我所接触到的最好的、最为深刻的文字之一。
《文化苦旅》的出版,在多年沉寂的中国散文界以及整个中国文坛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那时,读《文化苦旅》的感受用震撼来形容是不为过的。
说它是散文,我亦认同,因为那里的文字是一种充满语言张力、具有审美情感体验的文字,但我更喜欢把它看作是一部反思历史的哲人之作。作者有极高的悟性,文思泉涌,由点及面,纵横捭阖,扬扬洒洒,深入历史的骨髓,透着生命沉思的火花。因此,它是我案头必不可少的读物。
也许是我们的散文作家们在中国散文“小摆设”、“小位置”的境地里浸淫得有些久了,把真正散文的大智慧、大思考、大魂魄失落了。我们一味地追求着一些所谓的自我体验、鸡零狗碎的东西,我们真的缺乏冷静而睿智地对中国文化历史和中国文人命运、人格进行系统地穿透,我们已经被世俗的生活消解了强大的内心力量。特别是在这个唯利是图的年代,我们浮躁的心已承载不了思考的灵魂,我们无法达到知识的渊博和丰厚,我们只能囿于个体生命和感情做一些小文章,发一些小感叹,甚至玩一些文字的玄虚,有病呻吟,无病也呻吟,……这是当代散文的可悲之处。
选先生的《千年一叹》,既是出于以上的原因,也是对先生《文化苦旅》的那份偏爱,它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当代散文的大灵魂、大气派、大内涵、大境界。那时读《文化苦旅》的感受,真是醍壶灌顶,酣畅淋漓,尤如大潮之波撞击情感的潮汐。我想,《千年一叹》不会让我失望。
先生的作品,最可取之处余以为是语言的锋芒和思考的力量。
他的语言是鲜活的,没有呆板和木讷,永远保持着诗人的品质和韵味,准确、到位、干净、利落。尤其是对视野所及的客体对象,用艺术家审美的眼光,表达给我们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和生态景观。如反思文明故国、凭吊古迹的文字,具有极强的视角效果和审美的穿透力,给人以鲜明的印象。作家笔下希腊的蓝,埃及的黄,以色列的象牙色,伊拉克的灰色,伊朗的黑色,印度的油腻的棕黑色,泥泊尔的绿色……这些代表着各自国家不同的色泽,都具有丰富的象征性和深邃的内涵。
语言是文学作品中灵魂的载体,文学的灵魂在思想、在语言。没有好的语言传达深邃的思想,你的思想就会显得平庸。一些当代文学作品为什么仅限于故事情节的离奇怪诞?为什么面临写作资源枯竭的危险而使一些作家走上了低级庸俗的抖售隐私和不顾廉耻的身体写作?为什么一年内文学作品的创作量在上万种而没有一部可以称得上伟大的作品?这些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语言的贫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先生语言的张力,语言的生动,语言的精谨,语言的穿透力,都堪称一流。先生对语言的保鲜方法,在他的自序中我们可以找到答案。他说:“就我个人而言,这次割断既是被动的,又是主动的。我从学术研究、教育行政到实际考察、随笔写作,经历了不少次彻底的拦断和转换,每次都是在别人认为状态最好的时候离开的,一遍遍从零开始,可称得上是自弃名位、自离积累、自拆楼台,为的是生命的惯性僵化。我是行路者,不愿意在某处留恋过久。安逸的山寨很容易埋葬憧憬,丰沛的泉眼很容易滞留人生,而任何滞留都是自我阻断,任何安顿都是创造的陷阱,任何名位都会诱发争夺,任何争夺都包含着毁损。”
在先生的这段文字里,使我们懂得了文学创作之大忌:生命惯性的僵化。要避免它,就必须主动地彻底地拦断和转换!也就是从零开始,打碎过去的一切。而此举,则需要大勇气和大信心。但为了突破,你就必须这样去做,
思考的深刻,这可以说是《千年一叹》最为耀眼、最为美丽也是最为吸引人的地方。在人的精神世界里,思想是光彩夺目的奇苑!深刻的思想更是美不胜收,具有改变一切的无穷魅力。秋雨先生的思考是深刻的,思想因之而深邃。这是一个作家的文学生命之所在。
在《千年一叹》中,几乎所有的篇章都透着思想的光芒。如他在《交缠的圣地》一文中对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冤怨相报、无有穷期的深层原因是这样剖析的:对于耶路撒冷,“三个宗教都以感人至深的方式在这里吐纳着无数信徒的精神寄托,把一层层神圣的悲剧叠加给这座城市。任何像样的宗教在创始之时总有一种清澈的悲剧意识,而在发展过程中又因与民族问题紧紧相连而历尽艰辛,彼此都承受了巨大的委屈。结果,原始的悲剧意识中又加入了历史的悲剧体验,谁都有千言万语却谁都又欲哭无声。这种宗教的悲剧感有多种走向,取其上者,在人类的意义上走向崇高;取其下者,在狭窄的意气中陷于争斗。因此,耶路撒冷的路途也有多种方向,在淤积着无数次毁城血泪的街道上,每天存在着相知、相融、相悦的无限可能。”
那他们为什么不能握手言和呢?这是由于长期的以暴易暴把本该遗忘的恩怨一次次强化了。他们应该多一点遗忘,让往事如烟,然后搁置情绪,用现代政治智慧设计出最理性的方略。
“历史有很多层次,有良智的历史学家要告诉人们的,是真正不该遗忘的那些内容。但在很多时候,历史也会被人利用,成为混淆主次、增添仇恨的工具,有的人甚至借着历史来掩饰自己、攻讦对手,因此更应警惕。……只有把该遗忘的遗忘了,历史才会从细密的皱纹摆脱出来,回复自己刚健的轮廓。”这是先生为此开出的一剂良方,可惜有病的人讳疾忌医。
先生以一个文学理论家、文化史学家和作家的多重身份,依着渊博的文学和史学功底、丰厚的文化感悟力和艺术表现力,居然借助人类文学的薄体―――散文,洋洋洒洒地揭示着世界文化的巨大内涵。在博大精深的世界文化和古老、神秘的文明古国的历史中,以轻扬的散文做着最深刻最潇洒地穿越!
他对世界几大文明衰落原因的思考同样是深刻而严肃的。限于篇幅,在此不再细述。
他在《向谁争夺》一文中对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暗伤有着最清醒的认识。“其实,人折腾人的本事,要算中国最发达。五六千年间不知有多少精彩绝伦的智慧耗尽在这里。但是我们今天要用最简明的线索来描绘中华文明,一定会把这种本事搁置一边。中国历史发展最快的段落,也是这种本事最收敛的时期。既以最近二十年的超常发展而言,就是以公开宣布对斗争哲学和争论癖好的放弃为前提的。”
历史是复杂的、多元的,没有一个人可以把历史穷尽,它所反映的只不过是部分的真实,不可能是全部的真实,我们可以把不同的历史、不同的对历史的阐释比较起来看,从而引起我们进一步的思考。秋雨先生对中西文明由比较而引发的思考,给我们诸多启示。他那知识分子所特有的敏锐的思维、强烈的忧患意识、独特的文化视角以及对世界文明历史的人文观照,留给我们一部沉甸甸的《千年一叹》。历史仍在继续,先生仍在思考。思考是美丽的,我们还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