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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鞋散文

一只布鞋在沙滩上搁浅了。

 或许是昨夜刮起的大风浪冲上来的,或许是从海的另一边飘来的,本身早已退色,仍隐约可见蓝白相间,左边还有一个大大的破损洞,是自然损坏的。这只鞋不能称作一只鞋,它没有鞋带,孤零零地躺在沙滩上。

 海浪一波一波地袭来,想把它再带回海里继续随它们流浪。

 你看见了,心里满是不舍。

 走过去,捡了起来,鞋子的内里还模糊地写着生产的年分是九六年六月。

 你兴奋地紧握着,九六年六月是一个特别的日期,你创业成功的就是在那年的初夏。为此,你把它挂在屋檐下。

 风和强烈的阳光很快地把它风干,它变得轻盈,像一块破布地随风摇晃。

 我来看你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用一条麻绳绑在木屋外的柱上在我眼前随风晃动。

 我问你。这是什么?

 你说。是前几天,你在沙滩上捡来的。

 好一会,我看着你,发现你有些改变了,可我一时又说不出你到底是那里变了。我又问。你捡来,有用吗?

 你不看我,眼睛一直盯着那只鞋,有些着迷。

 当我这样问你的时候,你惊慌地看着我说。我喜欢它,不要掉了,好不好?

 喜欢?我心中有些惊奇,你开始懂得喜欢,是好还是坏?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是一只破旧的鞋?我也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你所做的一切是对还是错?

 那只鞋,当然我没有对它怎样。因为你喜欢。

 有一段时间,我在厨房给你做饭。你一个人在沙滩上,有时来回地走着,有时在水中站着,累了,就坐下来,痴痴地望着远方的海面,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海的那一面又有什么。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你,海面有什么?你又在看什么?你的回答很模糊,我怎么听也听不懂,也就没有再问了。

 冬天快到了,你还穿着你的发白衫衣,这一次我来给你带了一件大衣,是羽毛做的,你以前最喜欢的灰蓝色。

 我高兴地为你讲解的时候,你只是埋头吃饭,根本没有看一眼,我挑了整个下午的大衣。有那么一刹那,我感到一股浓浓的酸味冒起,泪水不知何时爬满了脸。我忙着拭泪,你还在吃饭。

 接近傍晚,我收拾好一切。你倚着木柱,看着黄昏,我来到你面前,跟你道别。你的双眼仍是不肯看我,如果你愿意再好好的,认真的看我一眼,此刻我宁为天边那轮惨淡的夕阳,让你好好地看个够。

 我开车走的时候,你正在玩着那只鞋。

 一个月了,我一个月只能来看你一次。你说你想一个人清静。我给你清静,你说你想住在海边,我让你住在海边。

 为什么呢?你只活在只你的世界里,亲手编织一个美丽而孤独的梦。从此,你的生命不会有起落,不会有悲欢离合。

 为什么连我也不能进入你的世界里,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到了放弃,三年了。

 一个女人或许还有很多个三年,但一个女人的青春没有多少个三年。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再三年就会老去。如果我等待是有用的,你终会好起来。那等三年不算什么,再等几个三年也不算什么。

 可,你会吗?你说你喜欢一只破鞋,却看不见我的泪水。

 我们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而不可及,你独自住在你的世界里,不肯走进我和大家的世界。我只好回到了我的高楼大厦,你仍在你的沙滩漫步。我无法想象你的生活,这么的苦闷,这么虚无,这么地不休止。

 每天,你很早就起床,看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然后在沙滩漫步或坐着。你很少动,动的或许只是你的心。太阳下山了,你又默默地看着它落下。第二天,你仍是看着它升起,落下。

 一看便三年了,不累吗?我陪你看了三个月已经累得不知所以。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能逃避,还有什么是他躲不了的?

 又过了一个月,我卖好了东西去看你了。

 你还是在沙滩上,蹲着,像是观察着什么。做好饭菜,我叫你回来,你看着我不小心带来的红玫瑰,头一直摇晃,我以为你又犯病了。忙着给你找药,你却对着那几朵花伸出左手,点了一下,来回几下,花儿没有反应你才抓起它们。

 我问。你喜欢它们吗?

 你不看我直点头。

 喜欢的话,我把它们送给你。我说。

 玫瑰花是一个追求者送的,我放在车厢里,有几朵落到装着你的东西袋子里。

 如果你知道,我收了别的男人的玫瑰,你肯定会生气,但,这是以前,不是现在。

 我的盲目,你的执著,你的沉迷,我的认命。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胜利。不管结果如何,我有一种打从心底的认知:输的那一方总是站在我这边。我输,不是输给你或任何人,也不是输给时间,地点,命运什么的,我是输给我自己。输在我爱你,输在我甘愿。

 你没有说你为什么喜欢那几朵玫瑰,等我驱车走了。

 你拿着玫瑰花,走向海边,轻轻地把它们放到海面上,随着海浪飘浮。深蓝的海面,好像点起几朵火焰花。

 你坐下来,看着它们慢慢地飘远,火焰随着风和浪头忽明忽暗,它们仿佛是跟海水嘻戏,又像是在做垂死的挣扎,直到黑夜降临了,你还在沙滩上看着。海面一片黝黑,如一面镜子,深邃,广大,无底。

 你是照镜子的人,镜面就是你。

 挂在屋檐下的鞋子又被打湿,回到刚来时的模样。

 它在哭泣!你是这样告诉我的。

 初冬的第一场雪,异常的寒冷,迫不及待地把我带到你身旁。

 远远地,你坐在屋前的沙滩,蜷缩着初生婴儿形状。雪花点点飘落在沙地,形成一片白,一片黄,就像春天的油菜花田,明明黄黄的。春天的油菜花让人兴奋,直想谈一场恋爱,此刻沙地景象却令人伤怀。

 我缓慢地、悄悄地来到你身后,轻轻地拥着你,身前的你紧抱着那一只鞋。你就是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的,它在哭泣!

 我没有说话,在你背后,有一片蓝天,下着另一场雪。

 它,那只正在哭泣的鞋,我不懂得安慰。它残破,被遗弃,湿湿的身体不停抖动。承受着这般的`命运,谁不哭,它不哭,我替它哭。

 雪花不停地在空中飞舞,拉近了天空的距离,我劝你回屋。你不肯,我只好答应让那只鞋回到可以飞扬模样。

 不记得从何时起,你不让我帮你剪发,发丝在不觉间长了,甚至比我的发还长一些。我煮了一桶热水,给你洗澡用的,留一些来洗头发。

 你洗澡时,还抱着那只鞋子不放,我把它放在桌子上,打开风扇,任它风干。

 冲洗后,你的肤色显得更黑。你不爱穿鞋子,一直都是打赤脚的。我擦拭着你双脚的水珠,却骇然发现,你脚上有无数的伤痕,大小不一,深浅各异,那一道道伤痕正在讽刺我的不尽责。沙滩上有很多石头,会划伤是难免的,但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你不在乎,你只在乎那只鞋,我还原了它。

 你笑着说。它不哭了,不哭!

 那时,我真得感觉到你产生了变化。

 在我远远地望着你蜷缩着的背影,我就觉得你变了,变得我更加无法接近,触碰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我感冒。医院里,在白色的病床上充满了孤寂和悲哀,我虚弱地躺着,双眼眺望窗外的雪白的雪花,慢慢地撒进来。

 那一晚,我作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仿佛不会醒来。梦里,我见到你,坐在壁炉前,手里捧着书,抑扬顿挫地念着一首诗:

 ……我寻找死,发现它就在我胎里,

 我追求生,看到的却是个幽灵,

 我走在地上,知道这是我的墓地,

 我现在将死,现在我刚获得生,

 我的沙漏已漏尽,却充盈依然,

 我虽然还活着,我一生却已过完。

 念完了,你转过身来对我微笑,笑得诡异且神秘。

 我上前想看清楚,你却一下跳到了户外。我记得这里,绿树林立,一望无际的草地,当年你的梦想就要在这里实现。你兴奋地紧握着我的手说,只要这个计划成功了,我们就结婚。或许,我不能使你成为这个世界最富有的女人,但一定是最幸福的女人。我飘荡在无边的欢笑里,不愿醒来。

 九七年是二十一世纪悲哀的一年。一场无形的风暴扫荡了你的所有。你一无所有的走在街头,另一个同样失意的人用不再属于他车撞向你。

 我看着你倒在街道上,头偏向一边,双眼惊恐瞪着我。我瞪着脚底下粘粘的液体,眼前一黑。

 醒了。

 什么是梦?梦总会醒,没有清醒就不会有梦。这个问题就像这世上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太玄妙了,没有答案的。

 那,为什么你又不会醒来?

 诗文据说是英国的chidi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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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刑前写的。他的生平不祥,只知道他反对女王伊利莎白一世而被处决的。这首诗广泛传诵,你会,很多人也会。但,为什么要念给我听?仿佛你就是那个要行刑的英国人,死前的悲叹。

 住院期间的事,我没有跟别人有提起,有几位朋友知道直骂,要我放手。我知道,我也想放开你,但我放不开,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拉着我靠向你。

 出院的那天,冬天的第一场雪停止了。

 首先我要做的事,去卖一份礼貌感谢大厦管理的阿伯,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得肺炎,也可能因此死去,不能再看你了。

 时间随着雪花的溶解慢慢地流逝。这段日子你没有产生很大的变化,还是走着,坐着,抱着那只鞋。

 但,我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你记得吗?有一天夜里,刮起很大风,下着很大雨。我实在太担心了,跑去看你。

 我驾车回程时,发生了车祸。我又躺在医院里,足足两个月,什么新年,什么佳节都已我无关。我请你弟弟去送东西给你,他跟我说了些话,但我绝不会告诉你的。医院里有一种味道令人极难受,久了会让人觉得窒息。

 每天,我都会想起和你过往,然后,看着床边的鲜花,一天比一天灿烂。我的心却一天又一天地往下沉,沉到无法计量的深渊…

 撞伤不算太严重,可我手不能再拿笔了。我失业了,一个不能画图的设计师还算是设计师!车坏了,房子要供。我真得无法可想了,没有任何的出路。或者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

 我希望主能原谅我,你也能同样原谅我,我更希望自己会原谅自己的行为。因为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这件事可以称作为背叛。背叛,或许已经不存在于你的世界吧!

 春日,阳光明媚,蔚蓝的天际不见一朵白云,你悠闲地来回走着,那一片沙滩印着你的脚印,两行、长长地伸延到远处。

 在那件事情发生后,我第一次来看你,还是他开车送我来的,我的车坏了。

 我心虚,有点瞧不起自己。或许我就是这样笨,无可救药吧。

 我在你面前坦诚过错,你只是看着我流泪,没有说什么,径地玩弄那只鞋。我生气了,有些愤怒。即使我背叛了你,你都无动于衷,那你还会在乎什么呢?

 我匆促地转身离开,没有看见你滴在那只鞋子上的泪水。

 又过了几天,我已经有了决定。又去看你,还是他送我来的。你抱着那只鞋子,一声不吭。这时的你像一个孩子,仿佛在跟我呕气。你开始有点像你自己了,但当时,我实在太伤心,没有注意。

 我跟你一样都没有开口,我在把玩着手指间的戒指,它带在我手中已经四年了,一直没有除下,你知道为什么吗?是为了,等有一天,给我戴上的人,他执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这是我一直也是一生的梦想。很简单却奢侈。

 我轻轻地把它放在你手里,没有回头。

 沙滩上,我和你的脚印,深浅不一的排列着,不同的是有两行向前,有两行向后,它们反方向进行着。照顾你的责任回到你弟弟的手上,我已不能如常地面对你。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夏天,你进了一趟医院,他说你好多了。清楚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知道我的存在。六月是个不祥的月份。我不喜欢,但我却即将成为一名六月新娘。

 你还是来了。比我想象的要早一些。你替我点了我喜欢吃的菜,我更加肯定你清醒了。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对你却知之甚小,比如我做的饭菜,合不合你胃口你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我想往后也不会有。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你不愿意让我知道。

 我仍然是我,没有改变。饭后你这样对我说。

 我低着头,沉默着。

 你又说,你真是太笨了,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

 其实不是全为了你,更何况值不值我心清楚。我说。

 太可笑了,你以为爱情可以用钱卖的。你质问我。如果你是为了你自己,我无话可说,也不会生气,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你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我,你是全心让我瞧不起自己,是不是?

 我看着你,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你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许久你平静地问,为什么是他?不应该是他?!

 为什么不?因他是医生,是同学,是多年的朋友。你知道吗?我受伤了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他来看我,几乎每天都来。明知道我忘不了你,仍向我伸出一双温厚的手,他从没勉强过我,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同样平静的回答你的问题。

 你又说,你不能嫁给他,你还爱着我,你怎么能嫁给他呢?如果是因为钱和弟弟的学费,我会想办法还,我不能让你这么为我牺牲。

 是,我还爱你。我承认,或许这一生都无法改变。但我必须嫁给他,这是我的选择,与你其实无关。你说谎,你是在生我的气,气我忘了你?你胡乱的猜测着。

 我没有回答,反问,你的那只鞋?

 你先是一怔,鞋?

 你一时想不到我会这样问,又或许你已经忘了。

 我提醒你。你才说,那只鞋,破破烂烂的,早丢掉了。

 我苦笑一声,这就是我的原因。

 那只鞋,你没有发现吗?它就像我,在你需要的时候,你珍惜着,当你不需要,你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我和它都不曾停留在你的生命中,所以我宁愿做一位六月新娘。

 那只被你遗弃的鞋,我看到它无助地躺在沙滩上,努力地挣扎着。我紧紧握着它,再轻轻地放回大海,继续它流浪的旅程。

 很快地,大海会把它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