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方来信
我父亲是个胡子拉碴的糟老头子,年近古稀,专职做“老好人”,劝我们要规规矩矩做人,要心存善意。对于过去那些曾经伤过我们的人都不要放在心上。过去的事便随风散了,不许再提。
他絮絮叨叨的给三个子女讲述为人准则,却不知道年轻气盛的我们最看不惯他这样的唯唯诺诺。因为涉世未深,我们所坚守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生信条。一直委曲求全的讨生活实在没有意思。我们唯一谨记与承认的只有父亲耳提面命的一句“人,一定要善良。”
直到后来,了解了父亲更多才明白,并不是他一直都是个不敢反抗老实人,甚至曾经他并不是一个老实人。只是生活的磨砺,把他的棱角都磨光了。或许生活太苦了,把他的脾性都浸泡的面目全非。唯一能够坚守下来的只有一颗“温和之心,善意之心”。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他在四十岁之际有了我。从我懂事起,我便很不能理解父亲的为人。譬如,别人借了我们家的钱,三年五载不提归还之事。我父亲去讨要,一定是无果的。因为别人总能够三言两语的困难,就把他打发了。
他总是体恤别人的境遇,忽略自己的窘境。这时候,非要我母亲出马才能够把钱要回来。我母亲性格泼辣,她和父亲完全是不同的人。她的手段就是直接讨要,如果对方推诿,我母亲的火爆脾气,大抵也能够把对方的屋子燃烧起来。
我读初中之时,班主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那时候,我学业很不错。我父亲很是骄傲,每次逢人便会夸赞一番。于是,他便从别处听来一件让我十分不屑的事情。他告诉我,别人家的父母都想方设法送老师点礼品,这样便能够受到老师的特别照看,对于成绩是多有好处的。
我听后非常气愤,并且明确告诉父亲,这种偷鸡摸狗的卑劣勾当我才不愿意做。另外,如果你背着我去做了,我这书也就没有脸念下去了。父亲看我着了急,连忙说再也不提这事儿了。最后,父亲果然不提了。
可是后来,每次周五去镇上接我的时候,他看到班主任总是一副讨好姿态。客气又恭维,让我很是看不起。我不喜欢这样唯唯诺诺的父亲,一点都不硬气。
十三四岁的我,心气极高。我父亲劝我,要懂得低头,不要寻思让别人来主动找你,你得先自己弯下身子。这话,我怎样都听不进去。如今历经浮沉才明白,父亲的话多数在理。
我时常想,父亲这样的退让性格是怎样在旧 社会 里直起腰的。他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又没有坚实可靠的背景,家境贫寒,父年幼丧父。他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只会讨好别人,不敢说句挺腰杆的话吗?
我从我母亲那儿得知,其实,父亲年轻时候与现在恰恰相反,他是一个说一不二,敢上天入地的混世魔王。
我听完这句,便对父亲年轻时候的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如今唯唯诺诺的人,竟然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母亲讲述了她眼中的父亲。
父亲是个能人,七岁开始养家,供养一大家子的吃饭饮食,还要送弟弟读书。他的肩膀曾经扛下了所有的苦和累。 他把这些苦,当成了吃饭睡觉一样正常,仿佛是他生命中再正常不过也理所应当的事情。
别人来找我们家麻烦,父亲一定是拿上锄头要与人争个高下的。他的脾气比爆竹还要火爆,让四下邻居都心生敬畏。当父亲“恶狠狠的名声”传遍整个村镇的时候,再也不曾有人欺辱我们家了。
我父亲还是个相当玩世不恭的人。有时候在农田里干活实在累的不行,他也不管挣不挣得什么工分,一个人兀自地爬上一棵高树上抽起了旱烟。这烟叶子吸起来一股清香,都是父亲自己一手栽种的。他甚是以此为傲。
关于父亲的另一个故事,至今有很深的记忆。 有一次父亲醉酒,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嘟囔着一些话,最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他嘴里一直喊着“妈妈,妈妈,我的妈妈”。奶奶去世多年,父亲仍然万分思念。因为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只有七岁,在父亲最劳累不堪的时候,只有奶奶一直陪伴着他。虽然奶奶体弱不能干活,但是有个心灵依靠之地让我父亲的心有了更多的温暖与踏实。
年轻时,我们都曾有着一颗高傲的心。我们不谙世事,不肯低头。可是,时间这位神秘人总能将我们在平凡中改头换面。
把一个年少轻狂的心,变成一颗唯唯诺诺的心。 这一路上,除了苦难还是苦难。
在于父亲偶尔的谈论中,我听他说到,有一次他去县城买零件,因为不识字,被售票员冷言冷语的怼,一直到现在,那售票员的不屑都是一根刺,插在父亲的心头。拔出来流血,不拔也生疼。
是啊,五十年前的日子很苦,生活这碗汤,很难下咽。一年一年,苦的习惯了,心气磨没了,姿态自然就放低了。
我之所以放不下,大概也只是苦吃的不够多罢。若是再来二十年,我会不会也将变成父亲这样,把自己当成一粒尘埃,放进泥土深处。不吵嚷,不反抗。让生活的琐碎在我身上踏来踏去?
不过人生终究是个谜,每个人的走向到底如何是没有确切答案的。只能一路走下去,走下去,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