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繁衍生息了多少年、多少辈子子孙孙的村子,说不行就不行了,说空心就空心了,那些拍过胸部、信势旦旦的坚守者,那些死也要死在村里的老观念者,在残酷的现实中,似乎一夜间打通了思想,放弃了抵抗,急忙收拾东西,奔城里而去。
我知道,他们进城是不甘心的,是无奈的.,是被动的。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是养不活高消费时代子孙的,因此中青年一个个出去了,一个个进城了,年底回来时,带回来一把把票子,后来票子挣多了,他们却再不回来了,在城里买了房,在城里安了家,穿惯皮鞋的脚却不再习惯走泥泞的路。
人越来越少了,路越来越窄了,孩子们从小就被送进城里,要和城里的孩子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技,村里的学校便撤了,昔日像喜雀一样叽叽扎扎的孩童,像被关进笼子送到城里,村子便像死一般寂静。
老鲁是村里唯一半家还在村里的守望者。
之所以称之为半家守望者,是半家进城半家留村,也可说是子女进城老留村。
老鲁儿女双全,凑了好字。起初说到移民进城时,老鲁是坚决的反对者,说五十多岁了,到那找活,与其三天找活,两日闲转,受人白眼,还不如弄几只羊养着,每年也落个三两万元。
后来,女儿出嫁的邻村,也整体移民进城了,不能像原来那样隔三差五来看他,看着他一下就憔悴了许多。
前几年,儿子又到结婚年龄了,老鲁家虽家境厚实,农村小院宽阔明亮,二层带帽,清一色瓷砖到顶,到城里就叫别墅,提亲的不少,但都先问城里有单元楼吗?听说设有,其他便免谈了,眼看着儿子一天天被耽误,抱孙子心切的老鲁,赶忙到城里为儿子买了单元楼,年底娶了儿媳,如今,孙子都上学了。
老鲁和老伴在家里果真养了群羊,四五十只。
现在,村里的守望者,除了老鲁这半家子,就是那群羊了。
从早到晚,老鲁和这群羊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眨也不敢眨,老鲁是看这羊少没少,这羊是看那的草更嫩。
儿子进城了,媳妇在超市,一个月千把元,儿子打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月收入不够孩子入幼儿园的花销,钱紧时,便骑上摩托车,轰隆隆回村找老爸,好吃好喝一顿,拿上钱就走了,又是一只羊或两三只羊的收入,老鲁会心疼上一阵。
老鲁有时也会动员儿子回来养羊,苦上几年,攒上一点余钱,儿子呵呵笑笑,有你老爸在,我就在城里给你养孙子吧,我真不适应没有人气、没有网络的村子了。
村里人刚出去时,都还会在宅门上搭把锁,逢年过节时还会回来看看,贴副对子,时间长了,房子漏了,土窑倒塌了,土坯围墙变成了残垣断壁,院子里长满荒草,那把生锈的铁锁己失去把门的作用,只是一个心结的象征。
我不知道,老鲁还能守望多久,那群羊还能守望多久。
老鲁之后,谁来守望?
缺少了守望,乡村将会变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