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大两岁,从小我俩一起长大。一根藤上的两个瓜,就是“烧成灰我都认得他”的那种关系。
我妈说他很馋,没有好吃的就吃不饱。所以小的时候他就瘦弱。瘦弱的代价就是,即使我是女孩,他和我打起架来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小时候家里很穷,我爸妈都要出去挣钱养家才能勉强吃饱。我哥我姐都要上学,没人照料我俩,我妈把我姥姥接过来,看着我和他。那时候粮食供应按人数记算,姥姥来了,家里的粮食就不够吃了。
姥姥不忍心看我们全家人忍饥挨饿,勉强待了一年,狠狠心丢下我们俩回老家了。我妈没辙,也狠狠心,把我俩锁在屋子里,让他照看我。
不难想象,“照顾别人”这个任务当时对于他来说是个多大的难题。总之,他完成得十分不好。他有时会陪我玩一会,但怕我捣乱,也怕我和他打架,竟然用他臆想出来的妖怪吓唬我。于是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俩经常蜷缩在墙角,等着父母回来。
没吃没喝,还“担惊受怕”的我经常得病,每次病得很重很离谱,都是拜他“照顾”所赐。
那一年,我两岁,他四岁。
冬天最难熬,我们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城,腊月寒冬的时候,白天都得零下三十几度。我们住的平房还得点炉子,也还得不断的往炉膛里填煤块才能保持屋子里的温暖。
他也很小,不会干这样“复杂”的工作。但是他是想尽力吧?我妈后来回忆说,她一回到家就看到他被煤烟熏黑的小脸,但是炉火是熄灭的,他的双手早已被冻得乌青,而我则光着脚站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哭,我试图回忆,是不是因为他捅炉子的时间太长,我害怕极了才从炕上爬下来,来不及穿上鞋袜,追着他吧。
也不尽是“苦难”,我和他小时候也有美好的回忆。
夏天到了,我俩相对自由而快乐。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他抓蝴蝶,爬墙头,帮他和男孩子们打架……结果,他还是不“可靠”,我不是摔断了胳膊就是碰破了脸。
成年后向他抱怨我的冻伤脚,我脸上的伤疤……让他为此赔偿损失。他嘿嘿笑着,反倒让我感谢他,说我今天的福气都是当年由他制造的“大难”而“不死”后得来的。我气得语塞!
在我记忆里的童年过得很快。一晃他上小学了。我还小,没人陪伴我,我很失落,我爸只好每天带着我上下班,可是我想让他和我一起玩……
终于熬到了上学的年龄,我追着他上了同一所小学,他比我高两个年级,我至今还记得他喝退吓唬我的男生时的情形,有他保护着,我很得意。
中学我们就分开上了,我性格叛逆,恨天恨地恨人间,看什么都不顺眼。于是我和他各有自己的世界,基本不在一起玩了,有时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他多才多艺,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弹吉他,滑冰,画画,吹口琴,我们这个小城市流行什么娱乐项目,他会什么,但是就不爱学习。
那时不理他的原因也在于我愤愤不平地觉得父母尤其冷落我而宠爱他,因为他“能说会道”。偶尔他也会到我的房间转悠一圈,想和我聊聊。可是我不说话,冷眼看着他,心里鄙视地想:“庸俗!随大流的庸俗!”
他讪讪的离去。
其实后来想想,不得不承认,当年对他的成见无非是因为他热爱生活而对他的妒忌。
我上高中后,喜欢台湾作家三毛,已经上了技工学校的他知晓后,还特意精心帮我画了一副她的素描,挂在我的卧室里,我喜欢极了。我想,他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忘记关心我的吧。
后来他工作了,住在单位的宿舍里。从此我们是两个轨道的电车。没有交集。
那时的他继续年轻飞扬,更受女孩子们欢迎了。
在我的记忆里,他身边的女朋友不断。我上高中,他交女朋友;我外地求学,他交女朋友;我异地工作,他还交女朋友。总之他千挑万选。
后来得知他终于结婚了,我却没回来参加。现在想想,有点遗憾,也有点自责。他生命里这么重要场合我就这么缺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任由他走出我的生活。
当时却没时间多愁善感,我忙得很。
后来,为了买一台电脑,我回乡借钱。别人对于这种不确定的“创业”,都支支吾吾,不肯对我施以援手。只有他得知后,简单地和媳妇商量了一下就拿出了他家差不多两年的积蓄。还满不在乎地说:“赚到钱就还我,赚不到就当我支援灾区了!”
结果不用说,他的钱我早已还了。但我至今感谢他,是这个不“靠谱”的人帮我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而他自己呢?“而立”之年言行举止还是像个孩子,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继续热爱生活。他玩艺术,为了给新房制作个挂件,他摆弄一个羊头,自己刮,自己涂色,折腾了一个星期后,一件精美的作品挂在了他家客厅;他口无遮拦,得罪了人,整个家都被“贼”搬空;他善良,骑着摩托车上班,被一个醉酒司机撞飞了摩托车,他受了伤,除去正常的赔偿外他不肯讹诈。
他媳妇说他没出息,可他就这样过着平凡的生活,悠然自得……
他儿子出生后,他还是很不“着调”,像是陪着儿子一起长大,他们爷俩一起玩游戏,一起通宵看电影。
没有啥让他着急的事情,他风轻云淡。儿子厌学,他漫不经心;他半生平凡,却不愿意为一官半职而折腰;他“嘴歹”,一边调侃着媳妇的家庭聚会是“群魔乱舞,妖精开会”,一边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没忘了“馋”。
半夜为自己和家人煲汤、炖鸡、蒸蟹。快乐地做着毫无追求的“资深吃货”。
我女儿出生后,他又回到了我的生活里。他说我这个妈当得最不合格;还说她瘦弱,像他小时候一样。于是他实心实意地对她好,把他“吃货”的看家本领拿出来,给她做好吃的。
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他高兴之余,居然还给她讲“人生道理”,对此,我“抗议”过很多次。我怎么能让他“颓废”的理论影响我女儿。
但是我女儿还小,不以为意,经常拽着我去找他,赖在他家不愿意回来,大有“错把他乡当故乡”的意味。
他每次看见她来,满脸的宠溺。我眼前模糊了,眼前出现小时候的情景,他的眼神熟悉极了,小时候他也这样看着我……
他就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