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池塘里还未解冻,岸边的柳树满面寒霜,脚下的杂草摇动着花白的头发,唤醒地里冬眠的小虫儿。远处,农人赶着他们忠实的朋友笔直地犁地,大些的孩子小跑着跟在老牛后面撒种,健壮的农妇握着锄头大声吆喝着指挥一场壮丽的春耕。 小时候,家前屋后已是很大。家前是一望无垠、生机勃勃的农田,屋后是一碧如洗、源源不断的河流,河岸很陡。农田里一年四季忙碌着,庄稼的衣服有条不紊地更迭,农人们变换着不同的工具,在这幅上天赐予的画板上尽情涂抹,起早贪黑,顶天立地。最小的恐怕要数“钩刀”,这是用来锄去杂草的微型农具,更重要的是它既合适大人使用,也适合小孩帮忙。不管是大草、小草,也不管庄稼长得稀疏还是稠密,钩刀都能冲锋陷阵,刀到草除。最大的该属收割机了,它像一位永远吃不饱饭的巨人一样,走遍千家万户,吞吐五谷杂粮,和着人们丰收的喜悦,尽情挥洒心中的豪迈与底蕴。 很难说庄稼什么时候最美,春天里万物新柔,绿意盎然,花满枝头,芳香四溢,和风拂面,鸟鸣蓝天,最让人想留在地里过夜;夏日晨风爽人背脊,太阳一出,炙烤肉峰,大汗淋漓,霞光之中,荷锄晚归,蚊蝇追咬,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庄稼,它经受得住夏日的炼狱么?在秋季里,庄稼如同有喜的新妇,最需精心打理,时间要卡得很紧,定期检查毫不含糊,待到粮食归仓,心方能定;冬天,因为天气太冷,农村睡得很早,天还未黑,早有农妇将男人的洗脚水洒泼到家门口的打谷场上,值夜班的狗也放了长假。太阳爬到很高,农人们也不急于起床,所以早饭的炊烟总能延伸到午饭而不断,在热气腾腾的粥雾中,几家人端着大海碗,喝得哔剥作响,倚在树身上,大声谈论着,交流着,说笑着屋前的庄稼。庄稼此时则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红润着脸安静地睡着。 屋前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屋后的小河也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农人们既精于稼穑,也谙熟渔猎。他们有自制的工具,只要看到河里有鱼,多半是咆不掉的。冬天里农忙歇下来的时候,有人就会在小河里翻捡鱼虾,虽然收获甚微,但此味难得,所以尤显珍贵。回家后并不急于去煮,而要精心设计一下,和上泡开的黄豆猛火开煮,细火慢炖,这是男人难得的下酒菜,是女人和孩子们吃粥眼馋的佐料。每次都是用一个大碗盛着,煮时必然多放些水,待鱼多煮些时候,鱼汤汁浓味香,这点汤不是喝的,而是待过一个夜后成了鱼冻,这也是可以放大和延伸的美味。 冬天一过,春天里小河热闹了,但最令农人的嘴牵挂的当是麻虾。小夫妻俩撑着小船,拖着密密的虾网,舟行数里之后,渐显沉重,于是停下来,收网,将一堆混合着树叶、游虫、水藻和鱼虾的网中之物倒到船仓里。清网后,妻子清理杂物,主人继续搜捕。中饭是在船上吃的。晚上,一条小河都被拉过一遍,于是妻子撑船回家,主人上岸叫卖。因为常吃,或者说家里还有,许多人家不以为奇,就不买了;但精于烹饪的人家,多少是要买一点的,作为犒劳刻苦学习的孩子的美味。偶尔遇到大人不在家的,卖虾人会告诉你:“别看它小,味道可好了,这可是‘东海第一鲜’哪,可以直接炖着吃,多放些葱果,多炖些时辰,待闻到香味后起锅,不馋死你才怪呢!一顿吃不完,放些盐腌起来,下次再炖着吃,或者涨蛋糕吃,坏不了的。” 最初,这条河上只有一座木桥,后来建了一座石桥,便拆了木桥,但木桥处仍是家前屋后之“要塞”,人们春天里经常去桥下河里淘米洗菜,夏日里经常去摸鱼洗澡,秋天里经常去洗手洗脸,冬天里经常去洗青菜腌洗山芋炕。家家户户都是这样,河水荡漾着人们的笑声,倒映着人们的笑脸,贮藏着人们的心情,小河悄悄地讲述着村庄的历史,他是这里最为年长的老人。而今,孩子们长大成人了,远走高飞,家前屋后比往昔少了一些嘈杂和喧闹,小时候的玩具早已生锈断绳;老人们佝偻着背,也没有往日的豪情去捕捉鱼虾了,只是还在农田里劳作着,忠实的黄狗在静夜里与他们为伴,大豆仍是一年一年地丰收,小河还在一日一日地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