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十一月,时光悄悄地划进冬季,一场清雪没有染白了大地,却卷走了我的秋天。静静地,我在等一场飞扬的大雪来涤清我秋天的记忆,那些欢笑,那些泪水都渲染了秋的喜与殇,故事重重叠叠,心情也伴着风起伏跌宕,那个秋在最后一枚落叶上篆刻上一笔永恒的思念转身离去。我却静立窗前,在雾霭迷离的晨光中找寻点点秋的印记。
提笔写秋,总是沾满了情殇,只有那童年才有了点点的快乐。从记事起,我就开始喜欢秋天,外婆总是笑我和外公一样是个"小吃货"。挪着圆滚的身体帮着外公晾白菜,每天蹲在菜窖前,看着外公把一样样的秋菜储进窖里,会把那长的稍微漂亮一点的国光苹果做上属于我的标记。最喜欢外公在后院种的那棵沙果树,一到秋季,风卷落了叶,却漏出了红红绿绿的果子,有些酸到皱着眉,仍会坐在叔叔的肩上继续采摘欣喜。
儿时喜欢秋天,也是因为父亲。父亲在部队,每年都会和战士们一起过年,我和哥哥只能在除夕夜,围坐在火炉旁听妈妈给我们读父亲的家书。父亲总是会在每年的中秋节探亲归来,二十天的假期里,外婆会把厨艺发挥到极至,外公总是笑咪咪地喝着茶,一直品到无味水白,才会结束和父亲的促膝长谈。母亲还是一样的忙碌,不过在织着父亲的毛衣时会哼唱着小曲,眉眼也带着笑意。不过最高兴的当然是我,我会一直偎在父亲的怀里,撒娇打赖把解放军的故事听够,把父亲带回来的用锌纸包装的糖(父亲是空军,锌纸包的是巧克力糖)都装在我圆圆的肚子里。秋天就在我儿时的祈盼中过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次在秋天落泪,不是因为母亲严厉的管教而是那一年的秋来得那么早。那一年我小学二年级刚开学,暑假还在加固菜窖的外公突然病了,汤水不进。急坏了外婆和母亲,走遍了各大医院,没见母亲送外公去住院,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哭泣。北方的秋天叶子从开始随风飘落到千叶散尽也就二十几天的功夫,外公从发现了病痛,到了第二十二天已经奄奄一息。我隔着窗,看着躺在炕上的外公,外公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无言亦无语。下午,从部队赶回来的父亲刚一进屋,外公抬起手,指着父亲,眼角溢出了一行清泪就走了。屋里传来了外婆和母亲的痛哭声,我依在叔叔的怀里,吓得忘记了哭泣,只知道亲爱的外公再也不会喊我"丫头"了,再也不会因为我挑嘴而为我单独开小灶,再也看不到外公坐在门前喝茶,下棋的身影了。那一年的秋天脚步好快,好像在二十二天里就走进了冬季。
外公去世三年后,我们搬离了老屋,外婆叨念着不舍,还是含着泪随我们住进了新居。此后,每年的秋季,外婆都会从箱底里取出为自己做的”寿衣“衣服,轻轻地拍打着根本没有灰尘的衣服,嘴里叨念着:"你的福气都让我享受了,俺心里不得劲儿啊。"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外婆是母亲的继母,总是会打断外婆的话:"外婆,你就应该享这样的福,你在,我们安心。"
外婆虽然没有文化,却有一双巧手,我的棉衣都是外婆一针一线缝制的,我的厨艺也是外婆手把手教授的。外婆骨子里有老传统,重男轻女,但总会细心地照顾我,因为我是女孩子。第一次长大成人的经历,第一次和母亲对峙谈民主,包括第一次恋爱,外婆总是会用心和我站在一起。年逾八十的外婆也学会了诙谐:"桂珍啊,两个孩子在一起,没话能幸福嘛?你还是操操心给我大孙找个媳妇,我还等着抱曾孙呢。丫头还小,由她去吧。"外婆牵着我的手往我们住的屋里走着,我回过头对母亲做着抱歉的鬼脸,母亲看着我们无奈地摇着头。关上门,外婆用手指点着我的头:"丫头,其实那孩子不错,你这脾气,看看以后谁敢娶你。""外婆,干嘛啦,很多人追啦,丫头魅力无穷,您就等着看好吧。"我顽皮地说。
外婆在两年后的秋天一病不起,她终究是没有看到我牵手幸福的那一天。去世的前一天夜里,昏迷着的外婆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丫头,快把碗柜打开晾晾,别让大碴子捂了,你妈最爱吃了。""外婆,你醒醒,我是丫头。"我晃着外婆的手,急切地说道。"老头子,你炒菜刷净锅了吗?桂珍不吃荤腥。"停顿了一下,外婆又弱弱地梦语着,"桂珍,别打了,洪娃子知错了.......丫头,不哭,外婆在。"我知道外婆梦里又回到老屋了,语句断断续续,语气越来越微弱,后面的我都把耳朵贴在她嘴边,仍是很模糊。外婆在第二天凌晨,安详地走了,那一年的秋天,风是那么地清寒,秋雨绵绵一直下过了中秋节。从那时起,总觉得秋天是那么地凄凉,它带走了我最爱的亲人,每年秋天,我们都踩着厚厚的落叶去看望外公外婆。看着湛蓝的天上飘着的朵朵白云,想着秋天定是那天上人间最美的图画,我一直在与外公和外婆一起***享这秋天的记忆。
我的殇情总是与秋天有染,婚后第一年,宝贝女儿诞生了,因为是正月初五,年过得有滋有味有欢喜,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大大的眼睛,一种欣喜从内心挂在了眉稍。女儿八个月大时,迎来了多雨凄寒的秋天。一次感冒高烧过后,我的根根手指都肿得像个小木棒,不能攥起。晨僵明显,我心里犹豫着,不会是真的病了吧。吃了几次止痛药,消肿了,只剩下右手食指了,心想着再观察看看,我是医者不愿意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手痛在减轻,心不由窃喜。可母亲突然消化不良,呕吐不止,胃透,胃镜,B超检查做了个遍,仍未查出病因,几天下来,母亲已经滴水难进了。"丫头,我是不是得了和你外公一样的病呀?症状一样啊。"母亲一句话惊醒了我,趁着月色我们一家人又回到了医院。X光影下,母亲左肺门处长了个外生形的肿瘤已经把食道压成了侧U字型,我的泪禁不住流下来。值班师兄直接说道:"味儿,我看不做CT也能诊断了,阿姨得了肺门占位(肺癌),你看看,还好吧,味儿,你保重。"那一年的'秋是那么的凄寒,瞬间冲走了我所有的快乐,我放弃了我自己的病的最佳治疗期,把九个月大的女儿给到婆婆家,陪着母亲,在这个秋天奔走在各大医院。当我和母亲并排躺在床上,看着母亲因为疾病的折磨日渐消瘦,眼角的泪始终没有停过。"丫头,别治了,你的病再拖下去,真的和妈一起走了,这病,我知道,没法治。"总在和母亲对白时,尽量装扮着坚强,"妈,现在医学发达了,你好好配合,能治。我这病没事,吃上药就不痛了。"最终,母亲还是远离了,32岁的我内心装满了秋的荒凉,我人生的秋天早早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此后经年,每到秋天,每当看到那随风飞舞的落叶,那些带着痛念的记忆就会浮上心头,伴着那秋雨和晨霜轻落在我的窗前。总会在秋夜的寂静中轻声问上一句:"外公,外婆,母亲你们在天堂还好吗?我想你们。"我的泪都留给了殇情的秋天,那秋天里伤痛的记忆仍是我今生放不下的牵念。"萧萧梧叶送寒声",落笔,秋已尽。
我期待着一场飞扬的冬雪,送走秋殇,让我走出秋天荒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