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才休一半,母亲就开始絮叨:“你快走了,捎点儿啥包呢?”
我说:“旦旦都长大了,哪还用再给他捎包!”其实,我心里在说,前几次我几千里捎回去的包,孩子碰都不碰的。
母亲嘟囔道:“那不中,你回来一趟,咋能不给娃捎个包哩?”母亲不理我的茬儿,把花生拿到院子里晾晒,再用簸箕簸掉杂质。我搬来两个小凳子,陪她把那些饱满的花生一颗一颗往外挑,不把最好的带回家,老太太是不答应的。
捎包是我们豫西南老家一种再寻常不过的习俗。大人们只要出远门、走亲戚,回来时必定要给家里老人小孩捎带一点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不一而足,多少看情况,贵贱无所谓,关键是不能空手,这就是捎包,俨然仪式般隆重。小时候,每当父母上街赶集,或者去邻村办事,怕我哭闹,就哄我说回来给你买包吃。捎什么包呢?是火烧、米球还是苹果、桃子?小小的心事里装的全是关于“包”的遐想和期盼。
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选择,大多数都是糖块、糖豆——在那个摆脱了饥饿却依然困顿的年代,能有几块糖吃就足以让人品咂半天。还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剩下的再拿糖纸包上偷偷藏起来。有一次,我藏糖的地方被二哥发现,他本来想吃一块,结果一开吃就像猪八戒偷吃人参果一样刹不住。后来,我一看地上扔的糖纸就明白咋回事了,气得一边掐他,一边说他是“吃嘴精”,直到他许诺下次赔我才作罢。
最喜欢跟着母亲去外婆家走亲戚,尽管有十几里的山路,但因为有包吃,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母亲给外婆准备的礼物通常都是镇上买的油馍,或者自家蒸的白面馍,用竹篮装好,上面用布盖上。几岁的小身板,跟着母亲翻山越岭涉河,饿了就吃根油馍,掰块馒头,顿觉脚下有了力气。离开时,外婆常常会给我口袋里塞几个核桃,再加一把红枣,还故意留下两个馒头“看门”,说是回礼,其实是给捎个包。兜兜 转转 一大圈,篮子里依然好吃的不断,那真叫人一个开心!当然,我不会把这些包都据为己有,我已渐渐懂得,不能一个人吃独食。
关于捎包,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甜瓜。有一次,父亲上街赶集,回家路上顺便给牛割草。意外的是,在苞谷里发现一棵野甜瓜,枯黄的瓜秧上居然结着一个足足一斤多重的瓜。父亲把大甜瓜捆进青草里背回家,给我和二哥一人一半,成熟的甜瓜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父亲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吃完甜瓜,意犹未尽,我才发现父亲胳膊、后背上被苞谷叶子划出的一道道红印子,恍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没想起给父亲切一半甜瓜尝尝呢?我红着脸,不知道该怎样表达那份内心的感恩和愧疚,只得从压井上压半盆凉水端到父亲跟前,说:“大,你洗洗脸吧。”
日子就这样在盼包、捎包、吃包中一天一天流逝。19岁那年,我考上军校,按照录取通知书要求,我独自乘火车去学院报到。换上新军装那天,我兴奋地给家里写信报喜:“军校真好,管吃管喝管住管穿……”因为每个月有几十元的津贴,从此我不再伸手向父母要钱。春生夏长,轮到我给亲人捎包了。在城市,可供捎带的东西品种繁多又 时尚 洋气:给父母买的是糕点糖果,给侄子辈送的是遥控车和洋娃娃,给爱吸烟的邻家大哥也不忘捎上一包好烟……父母看我每次回家都是大包小包带一堆东西,既心疼花钱多,又分明生出满心的欢喜。记得有一次,我送给父亲一个烟斗,他立马把自己用了半辈子的旱烟袋收起来,逢人就说这个烟斗是当兵的孩子专门从外地给他带回来的,比那个旧烟袋锅好使。看着父亲显摆的样子,我觉得又好笑又感动,但凡是孩子捎的包,哪怕是一块奶糖、一条毛巾、一双解放鞋,都会让他们觉得脸上有光。幸福于他们,就是这么纯粹而简单。
随着在城里结婚成家,自由支配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稀缺了,但我还是坚持每年都回家看望二老。每次回去,我都是提前一两天才敢告诉他们,说早了,他们会慌得天天都去村边大路口等着接我。时光堆叠,不知什么时候,父母已垂垂老矣,而我亦人到中年,望着父母满脸的皱纹、佝偻的身躯,我对亲情有了更多的认识。难得的假期里,我不再像以往探亲那样总想着出去和朋友们聚会,而是待在家里,给二老讲讲军营的生活,听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唠叨陈年旧事。归队时,甭管是小米、绿豆、花生,还是小磨油、苞谷糁、咸鸭蛋,只要是他们让我捎的“宝贝”,我能带的尽量多带点儿,这样他们心里高兴。我少年离家,当思念无处安放时,那一个个粘着烟火味、带着泥土香的包,跨越万水千山,穿过朔风云海,就是父母最温柔的牵挂和寄托啊!
前年初春,随着两次摔跤,父亲不得不坐进轮椅,生活不能自理,日渐不思茶饭。接到消息,我赶紧订票往家赶,去机场前,特意去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西点店买了些糕点带回去。我把松软香糯的蛋糕掰成小块塞进父亲嘴里,父亲吃了小半个,冲我摆摆手,他已经说不出话了。看着风烛残年的父亲,我泪如雨下,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吃我捎的包……
曾经年少轻狂,觉得远方才有诗有歌有梦,走到中场蓦然回头,才发现走得再远,也走不出父母绵长的惦念。一念三千,那些话、那些包都是有温度的,温暖得足以帮助我抵挡俗世的嘈杂与薄凉。趁夕阳未落,趁月色不老,远行的人请一定别忘多多问候父母,能回家看看时顺便捎个包,那是人生路上爱的风铃,或许,亦是最长情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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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期 | 第 30 9 期
监制: 毛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