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尘京国,乌衣门弟的纳兰,以聪慧,多情,真纯的心性,将生平华年交付一曲悲歌。
写词只为怀伤悼亡,忆旧销魂,只把胸怀诚挚尽数畅开,只把追思,悔意尽皆吐露,竟是满纸红泪,点点梦痕。独成词风卓特的一家。
“沉思往事立残阳”,作为权门之后,少年得志,文武相济,天生成得高贵浩远气蕴,却将身立于幽静残阳之下,感难言之情,叹难料之事,难禁忧伤,难掩倦怠。于漫不经心中去掉了矫饰,极抒情之痴,恨之切。其真,其拙,反衬出高音稀声的大家风度。
纳兰十九岁时与门当户对的卢氏成婚,家世显赫,无生计之忧,少年夫妻,也想必是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恩爱缠绵。秋深时节,天气转凉,温存体贴的妻子一定关注夫君的衣着,牵挂夫君的冷暖,而柔骨侠肠的纳兰,对爱妻更是心疼有加,每到远行,频生思念,由己的不胜相思,更念及妻守在家里,生怜瘦减一分花,还有哪一种情,能真切如此,痴烈如此?三年相伴,情感还未及被岁月磨淡,夜浅灯深,情话还没有说完,少年热切执着的爱尚未消减,卢氏就因难产而去,瞬息浮生,自那翻摧折,对于重情感戴的词人来说,不啻是一场劫,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又到中秋,秋色还在,妻子却云鬟香雾成遥隔,再也无语问添衣。尽管三年以后,纳兰又续娶官氏,但当初的两情相悦再也寻找不到,这怎不教多愁的词人清泪长流,流成冰。绵绵的思念永不断绝,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无穷无尽的深情,令词人悲歌如泉涌,写就大量哀怨欲绝的悼亡词,在这些词里,心是灰的,月是残的,秋是空的,梦是冷的,烟是断的,草是衰的,愁是无限的,夜是漫长的。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泠泠彻夜,谁是知音者。更令词人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孤独,卢氏以后,既便再娶,情境使然,时运使然,追求高洁的'纳兰又哪里再能顺遂。
总算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沈宛,奈何她江南艺妓的出身,终被迫分离。词人由此而生发出世事难以掌控的怨悔。
悔就悔得分明,爱就爱得执迷,对沈宛如此,对卢氏更烈,毕竟天上人间,尘缘未断。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当时只道是寻常。天人永隔时,才顿觉相聚的可贵,才追悔不已,用情还不够,爱得还不多,早知如此,再浓再深也有不及啊。
情何以堪?更兼对行役生涯的厌倦,对污秽现实的畏避,心灰意懒的纳兰竟萌生向佛之心,怎奈,情在不能醒。就只有把满腔落寞,尽书纸上。
这一阕悲歌,用了无数泪,消了几多愁。
天上人间情一诺,终是唱尽唱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