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怅然地放下拨了一半数字的电话,时针已指向了23:00,双亲早已睡下。特别的日子竟忘了问候,身为长女的我泛起阵阵愧疚心绪。父亲清瘦佝偻的身影一径在眼前浮现,勾出一幅古朴画面:
在蜿蜒的乡村小道上,一个小姑娘紧依在中年男子的背上,一对羊角小辫随着他高高低低的步子悠悠颤动,旁边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一蹦一跳……
那男子就是我的父亲,相跟的便是亚弟。幼时的我,体质差,动不动就生病。姐弟叁,惟有单薄的我深得双亲百般呵护。那时,转业的父亲在村小任教,总带着我们姐弟俩一起去上学。妈妈下地劳动,年幼的妹妹则贴着她。
犹记得,大病初愈的我,全身无力,却嚷着要继续上学。一向严厉的父亲破天荒没有呵斥我,反而默默的背起我……我两腿锁住父亲的腰,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偎在他结实的脊背上,舒适而安全,有时竟会迷糊一阵。有点下滑了,父亲的大手往上一托,我又稳稳当当的贴在父亲的背上。
田野在脚下奔走,流云在山外飞翔。草叶上滚动着晶莹莹的露珠,堰塘里平铺着蓝幽幽的冰……晨曦下,一个村庄正在醒来。炊烟缭绕,饭香扑鼻。农田泛出的稻禾、玉米秆余渣的香气,混和着新翻的泥土气息,在湿漉漉的空气中酝酿。禽鸟鸣叫声、家畜嘈杂声、农人出工呼应声,各种声响此起彼伏,相互应和,犹如一曲乡村变奏曲。
父亲喘口气,挺一挺腰,拍拍我的小屁股,补充一句,“屁股上翘,抱紧了!”缩着脖子的亚弟,或左或右相跟着,口里还不时叫上一句,“姐姐,蚂蚱在跳高”。“姐姐,蒲公英在飞。”
这时,我就忍不住要求自己走。滑头的'亚弟也会趁机起哄,“爸爸,该背我啦!”“你姐病刚好,再磨蹭,我们要迟到了!”父亲一声呵斥,惊得姐弟俩大气也不敢出。
雁子知道,自律甚严的父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上课认真,从不迟到也不早退,在村里甚至乡上声望都很高。村里的家长都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父亲的班上,有时哪怕多等一年也乐意。走到哪里,都有人热情的招呼父亲,我们姐弟也会收获不小,干瘪的兜里就有了几颗糖、一把花生或者一个水果。而其他民办老师,要不日上三竿了才慢吞吞的来上课,要不太阳未落坡就早早放了学,流着鼻涕的小学生满校园瞎晃,未上学的亚弟倒是多了玩伴。
于是,亚弟低了头,小声咕哝着,恨恨的一脚,一个小土块嗖的一声,连同小弟的恼恨也跟着飞了。识趣的小弟,哼起了歌,一蹦一跳,冲到前面去了。
夜里小解,听见妈妈正在厦屋里埋怨父亲:你刚做过手术,好几里路,为何将就她。父亲说:小声点。雁子那么好学,又懂事,你不一样高兴么?难怪我生病期间一直未见父亲身影,难怪一向挺拔的父亲,背着她走起路会是晃晃悠悠的,走一段还要歇上一阵气……而当时的我,只是想看看稀奇,惋惜自己失去了与同学一起蹦跳去学校的权利罢了。
我悄悄地溜回床上,躲在被单下,偷偷的抹泪。我恨自己,也暗下决心,一定要为父母争口气。由于勤奋向上,我不负众望,成了村上第一个飞出农门的女孩,也为在小山村教学了一辈子的父亲长了脸。
风里来雨里去,那条羊肠小路,丈量着父女俩的足迹,连同欢声笑语也一并刻进了黄土地。而今回想,就连父亲的训斥也都充满着关爱与暖意。甚至连亚弟的艳羡目光和嘟着小嘴的神情仍清晰如昨,让我萦回梦绕。我多想再偎在那宽厚的脊背上,享受那份温暖与呵护,稍减人生失意的黯淡。
三十年的教学生涯与农活操劳使父亲过早的佝偻,时常腰痛,每次电话里却总说一切都好。要不是为了背我上学,强健的父亲又何至于此?每每想到此处,一分凝重的愧疚就会盈上心头,我就会心神难安。
视频时,父亲说,我们能吃能喝,不用挂念……一句话未完,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腰垂的更低,苍白的脸更显苍白。一旁的母亲早已是泣不成声,只是不住点头,花白的头发也一上一下的飞。
为了生计,三姐弟各奔东西,一晃又是三年未曾回家探望双亲了。而每年春节,父母总会提前装上几十斤腊肠和熏肉,快递给千里之外的儿女们,让儿女们一品家乡风味……
思乡情结,掺着泥土的香氛,在静夜里幽幽绽放。梦为远别啼难唤……家已幻化成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心里翩跹飞舞。我不由萌生一种冲动,春节回家吧,哪怕只待几天,静静地伴着双亲守守岁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