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去过了一趟荒漠,原是死寂一片的流沙,只有风吹过时,才有细细碎碎的回响。这本是生命的禁区,偏偏,我却走进了这片充满着死亡的地方。
那日里的太阳格外的红润,在沙漠边缘是很难见到这种温和的日光的。我心想这该是一个温柔的回馈,偶尔遇见的几只骷髅也变得不那么残忍,反而是一股野性的艺术气息。只是空气依旧干燥的像被蒸发过一样,喉咙很干。
不远是一队纤绳相连的骆驼,沙漠里骆驼很常见,瘦弱的骆驼也很常见。最前面有一个当地的导游,是个很黑的大叔。他用当地传统的白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头巾很巧妙地包围着头和脸部,只露出了一双沧桑的眼睛。有这样的向导在,旅人才不至于在沙漠里迷路。
我听过这里的爱情故事,一个男孩为了女孩的梦想将家驻扎在沙漠边缘,将羊头骨送给她作新婚礼物。她的世界在这片沙漠里开出了妖冶的花,地球那边为他们谱写了唯美的神话。如今,我站在高处的沙丘上远眺,灰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了,我是不甘心时间就这样将一切都掩埋在了黄沙里面。她曾说,一切皆是因缘际会,不必为此懊恼。然而,我总也不是圣人,即便身处如此境地,我依旧释怀不了所谓的世俗烦恼。
远处的天边出现了隐隐的云层和闪电,正在以张牙舞爪的姿态向这边逼近。这种暴风雨在这边是常见的状态,驼队依旧在慢悠悠的铃声中稳步前进。我的心中此时充满了恐惧,因为后方一望无垠的天际中黑云滚滚,电闪雷鸣。仿佛天军万马正朝着这边厮杀过来,这时的我瞬间变得小如蝼蚁,要任这自然给撕裂了。
渐渐的,起风了,最初是一阵一阵,后来便铺天盖地地卷起了地上的.流沙,瞬时便演变成了强大的风暴,天地浑浊,不见任何踪迹,飞沙走石在没有目标的乱流里跌跌撞撞,正如我也从来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一样。天地总是***生的,万灵也总是有那么一刻是相通的。这时我想我大概要死在这场狂风暴雨中了。
风在愤怒着,它使劲切割着黄沙漫天地乱撞。雨在凌乱中变成了利刃,将我已经风霜满面的脸庞划出了几道血口,感觉不到疼痛。那时,我竟不管不顾地嘲笑起了自己,我是如此怕疼的一个人,此刻却看不见是哪里的风花雪月不小心就刺透了皮肤,直达心脏的疼痛。这种不妙的感觉完全掩盖掉了脸上已经凝固掉的黑黑的血。雷电在肆意地击打着混沌的大地,一切的温和都不存在了,此时的沙漠变成了炼狱。
然而驼队却在悠然前进,步伐矫健,有条不紊。这种情况下我看不见前面的导游,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想如何,不知道他的驼队该向何方。因为我实在看不见任何的光或者营地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我在浑身湿透后冷冷地发抖,瓢泼大雨不停地泼向沙漠,原来沙漠也是会下雨的,这趟旅途真的不顺。我那时祈求消灭记忆,祈求一场旅行可以将那灯下灰尘清扫干净,杯中之雪也将融化为清冽的水。想来总还是幼稚的。
夜晚在渐渐降临,漆黑一片的沙漠变得又空洞又广袤。此时的我已经快没有了知觉,风和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自然要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前面的游客沉不住气了,骂骂咧咧地控诉,渐渐的哭泣声掩盖了骂骂咧咧,呜呜咽咽的气若游丝,最后变成了死寂一般的绝望,然而这个驼队像是在走向死亡一般的肃穆,那么悠然,那么平静。
骆驼是可以预知生死的生灵吧?不然如何在这种境况下走得那般淡然?我脚下的骆驼,在暴雨流沙中变得湿滑和冰冷,雨水在不断地冲着细沙从脊背、胳膊、鼻头上滑下来,最终流入了驼背上一片一片的毡毛。然而它们依旧没有乱了队形,任凭脚下正兵荒马乱。那时我有些许的心安,紧紧抓着眼前的鞍子不敢松手。众人在后面的时间里变得异常安静,不时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天际,仿佛天地间的插座漏了电一样恐怖,我只能看见被风吹在空中悠扬的披风。
有人说过,这个世间,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却总有那么多人为了所谓的小事而走向死亡,那时他们的故事正取得人人艳羡的目光,她又何尝想到过死亡。死是身体的毁灭和精神的消除,偶然的我也想人的脑袋生地太过坚硬和浩大,该记住的和不该记住的总是雕刻一样复制在脑子里面,使得原本就薄凉的人生变得更加沉重不堪,最后,诗人会卧轨,才女会吃药。难道是为了摆脱这份不堪重负么?
风正渐渐萎缩下来,眼前清亮了不少,从始至终那个黑黑的导游一句话也没有说,拉着纤绳独自走到最前方。他像个视死如归的旅人,充满了为自然献出自己的勇气,也像个冲锋陷阵的将军,死也要将自己的兵带去安全的营地。也许死亡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却也总是一个人的事情。万水千山走过后,自己也不过是一只无处安放的青鸟了。
已经能看见沙漠上空的星辰了,原是那般广袤望不尽的深邃。它们荧荧烁烁,点点密密,铺陈在天上,贯穿了浩瀚的银河。那时戈薇死后的灵魂也许在此刻望着我,这个还在红尘中的俗人,却没有了俗人该有的贪婪和嫉妒,还有不知足的火热的心脏,冷冷地,比坚冰还凉的人生,能被温暖的灵魂所救赎吗?
还要去往哪里呢?我的脸上尽是沙和水描绘过的痕迹,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浑浊。属于沙漠的流沙,即便短暂的分离终将也要回归。而这个过客却像丢了自己的根一样随着骆驼漂泊,一生万万个日子,该有多少次这样的踌躇,才能让我有底气问一句自己: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东西吗?倘若没有这个勇气,那便只能走向死亡。
这暴风雨过后的安宁,突然赤裸裸地将我横亘在自己的灵魂前,我惶恐、不安、心悸、颤抖、望着白袍向导,哭着不知所措。面对自己的灵魂,才知道仅有的人生是那么不堪,只有这样才会产生向死之心吧?倘若每日的清晨能看见阳光透过窗前的花在墙上留下花香的影子,那日子总是温暖的吧?
“要爱自己,哪怕山河不喜欢自己,哪怕日月抛弃了自己,哪怕星辰躲着不愿意看到自己,那也要爱自己。只要你爱你自己,死亡便会惧怕你自己。”
那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天地温柔、岁月恬静;悠扬的驼铃终于悦耳地送入了湿冷的怀里,前面,营地像是熟睡中的婴儿房,在等待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