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胃疼,躺着把那本汪曾祺老先生的《人间草木》看完,枕头边再没有别的书,只好打开电视,无论如何只要能转移疼痛感就好。无聊地拿着遥控器转来转去,说了多少次严禁广告时间插播电视剧,怎么还这么多呀。闭上眼继续转呀转。一片燕语莺声中忽然传来久违的熟悉的旋律“……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谜总看不清……”心里一动,睁眼看到画面上是童安格擎着一把伞站在雨里演唱“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久违的旋律和久违的童安格。我安静的靠在枕头上听着童安格一如从前的深情演绎。童安格,这个很多人也包括我青春记忆中的清雅俊朗的男子,一个充满学生味、书卷气的优雅歌者,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听到他的歌声了。荧屏上那个风采依旧的儒雅男子,还是衬衣猎装,还是黑色高帮靴。依旧是十几年前磁带封面的模样,岁月好像特别眷顾于他,当年那个青涩的我如今满目沧桑,而他却仿佛还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唱着过去的歌。十几年了呀,呵呵,耳畔的旋律依旧,当年一起听歌的那些人都在何方呢。
最初听到童安格的这首歌,是在学校的五一文艺联欢会上。九十年代和现在比起来还是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联欢晚会就是一件大事了,学生会和校团委都在忙着这件事情。那年我是学生会宣传部的,负责联系场地,布置会场,搞好校内外宣传,做一期五一特刊在校报上,忙得天昏地暗的,后脑勺直打脚后跟。一直到演出前半个小时,看着陆陆续续进场的同学和老师们,才松了一口气,有一丝观看演出地兴奋。最后确认一遍没有纰漏,赶紧跑到自己班级所在的区域,坐在靠近中间的边上闭目养神。我看过几次彩排,都没看完就被叫走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幼师专业表演的舞蹈,一群漂亮妞花枝招展的在台上又唱又跳的,想不注意都难。
头天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的我又累又困,又不敢睡,只好把头支在前排的椅背上眯一会儿。说是眯着,也就是闭着眼放松一下,耳朵里还在听着台上的节目一个接一个的进行。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悄声说:“陈老师让你过去一下。”尽管声音很低还是把我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模糊看清是学生会体育部的副部长。他半蹲着说:“节目单出了点问题,陈老师让你过去。”
陈老师,是高我三届的师姐,我入校那年她还是学生会的副主席,毕业留校直接进了校团委。因为之前就认识,所以关系比较好。记得站在校团委办公室里第一次喊她陈老师,我们几个刚进学生会的调皮鬼,齐刷刷的立正敬礼。还好,比较标准,军训那个被我们气哭的小个子四川班长可以咧嘴笑了。陈老师脸有些涨红,局促的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些老师的威严。可是这些配在她的圆圆的娃娃脸上,实在是没有丝毫威严可言。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几分钟,不知道谁先憋不住,大家哈哈大笑。我们几个女孩子冲过去和陈老师抱在一起。陈老师和我们这一届学生会的关系一直很好,她也很少端老师的架子,我们对她的工作也是非常支持。
毕业很多年了,离开学校以后我没有再回去过,也没有再见过她。我家大少倒是回去见过她几次,包括她结婚的时候,大少也去了。那时候我在为工作苦苦挣扎,没有时间也感觉没脸回去再见她。大少这个绰号还是陈老师给我老公喊开的,我就一直沿用至今。
写这些的时候,我还能记起她的样子。陈老师喜欢穿裙子,夏天一般都是连衣裙,可能是个子矮,她都是穿高跟鞋。看着她每天楼上楼下风风火火的来去,我是真的服了她。那么高的鞋子,我摔一百次都够了。刚开始她是长发,学生的时候是扎马尾,当了老师就开始披肩发。我是很羡慕她的头发,又直又亮。不像我的自来卷,想来个纯情的长发都不行。她的脸最生动,圆圆的杏眼,嘟嘟的嘴巴,左脸颊上还有一颗痣。她经常郁闷的和我说:怎么看着就是不像老师呢。终于有一天,我和健健生拖硬拽拉着她去了理发厅,两个人做主给她理了一种类似于蘑菇头的发型,头顶厚一些,顺着下来越来越打薄,让她看起来俏丽了许多也显得成熟干练不少。于是,那个发型一直陪着她走过了很多年,一直到结婚都是。
跟着男生身后弯腰快速的穿过过道,跑进后台。一进后台,灯火通明。满满地都是人闹哄哄地,就和乡下过年赶大集一样。导演组的那些人挥着膀子指挥,喊得嗓子都有些哑。就看着人在跑来跑去,晃得我头更晕了。陈老师一看到我,就把我拉到一个角落,和我一起的还有文艺部的健健。陈老师脸上都是汗,头发也乱了,只匆匆的和我俩说:“柒,美术系那个唱歌的男生出车祸了,不能演出了。你和健健赶紧想办法找别的节目顶上,最好还是唱歌。”我一怔,赶紧问:“要不要紧?你走了,这儿怎么办?”她是这次演出的总策划,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总监。陈老师抬手揉揉头,她昨夜也是熬到下半夜,最后是被我们几个给强制赶回去休息,也就比我多睡了一个多小时。她摆摆手:“没办法,我是团委的,一定得过去,学校别的领导能去的都去了,没看来了那么多上级领导么。你赶紧想办法,千万不能出纰漏。健健,你负责和导演组协调。我回来之前你俩就盯着点。”说完,不等我俩说什么,急匆匆的和那个男生转身向外跑。
看着她的背影很快的消失不见,我和健健面面相觑。这个时间去哪儿找人啊。就是有目标也不一定找得到人。那个主要靠写信联系的90前期,电话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像我们这种学生,打电话的机会都不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打个电话找个人开车就来了。救场如救火,我俩很快和导演组的那些人凑一起,开始商量怎么办。说了半晌都叹口气,这次演出是校庆,全校都发动了,那些历届的校园歌手都有节目,而且,那个男生的节目排在中间偏后一点,是专门在那个时刻挑起高潮的,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顶替的。愁得大家都把脸扭成了苦瓜,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后台,一下子冷了场。
那个唱歌的男生,给我的印象很深。我是那种见一两次面也不一定能记住人家的大迷糊。平生最大的缺点,一是左右不分,二是不记人。这让很多人觉得我高傲,清高。其实,真的冤枉,我根本就记不得见过人家。路上碰见了和我打招呼,我也只会笑着和人家点点头就走,自己心里还直嘀咕,这人我认识吗怎么和我说话。会记得这个美术系的男生,是因为我在最后一次彩排上见到过他。他唱歌很好听也很用心。他是89级的校园十佳歌手第二名,喜欢木吉他弹唱。人也属于那种帅哥类型的,身边一大帮粉丝。那次彩排,就有四五个女孩子跟着来了。
他就那么背着木吉他上了台,站在舞台中央,随手一弹拨弦子,清亮的吉他音铮铮袭来,仿佛有什么打破了一池静水,一圈圈的声纹涟漪一般。刹那间嘈杂的剧场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都停下来听他唱歌。他唱的是《梦驼铃》,费玉清的歌。他的声音不像费玉清那么圆润如玉,却因为年轻多了一份干净的磁性,反而别有一种感觉。我能听出来他在努力寻找一种沧桑,可是年轻的我们怎么会有那种体会呢。年轻的时候,我们都在盼望着长大。现在回头去看,原来那时候属于我们的玫瑰色的年华,再也找不回来了。只剩一个梦偶尔在午夜回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急得嘴都起了一个泡,就差哭了。焦头烂额之际,忽然看到我的带班老师于老师来到后台。于老师那年28岁是山东美院毕业的,带我们这个专业的24个学生,是我们的美术制图老师。于老师对我很偏爱,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听说了我家的境况,知道我能读书很不容易,和他当年读书的境况一样。所以对我这个瘦弱又倔强的学生多了一份怜爱,经常带我去他家吃饭,每次都是让师娘包饺子给我吃。我这辈子会做的唯一能拿出手的饭就是包饺子,是师娘亲手教出来的,于老师说过我会包饺子就饿不死。后来因为我和大少恋爱结婚,于老师对我很失望也很生气,毕业以后一度和我断了联系。
见到于老师,我就像见到了亲人解放军一样,拉着他就开始掉眼泪。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吓了他一跳:“柒柒,怎么啦?谁欺负你了?”这话从1米9的于老师这儿说出来,吓得几个围过来的男生跐溜一下没影了。我一边抽搭着哭一边和他说事情的原委,他听完想了一下,哈哈一笑:“行了,别哭了。我给你找个人来救场。快擦擦吧,哭的可真难看。”我一听这话,抓起旁边化妆台的一条毛巾胡乱擦擦,赶紧问是谁。他说了一个名字,我没听清楚。不过因为他的话,大家的情绪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高涨起来。于老师让我赶紧找童安格的伴奏带,健健问哪首歌,他说随便都行,就转身出去找人了。
这边刚刚安排妥帖,就看到于老师带着一个人进来。于老师是那种典型的胶东男人,高高大大的',性格豪爽,高兴时哈哈大笑,有点像梁山伯的好汉,严厉的时候,那脸一板,冰冻三尺。绝大多数时间,于老师都是西服革履的,这都是师娘准备的。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有一副宽肩膀。师娘慧眼识珠,从我们学校一毕业就开始追这个经常在校园遇到的大个子老师,第一年追,第二年就把于老师拐进了洞房。
走在于老师身旁的是一个疏朗干净的男人,如果说于老师是一棵寒冬的松树,那个人就是早春的白杨,挺拔秀雅。他俩一边走一便在聊着什么,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拽拽嘴角,让自己苦瓜脸有了点笑模样,我赶紧迎了上去。于老师看到我就停了下来,指着我对那个男人说:“柒柒,这是南宫老师,是美术系的副主任,我的师哥。南宫,这就是我说过的我的那个学生柒柒。”
哇,我一听那是两眼放光,南宫啊,这是很古老的一个复姓了,而且是很尊贵的一个复姓。在许多武侠小说里,南宫都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了,江湖至尊那。我这武侠情结一上来,就开始激动,于是越发笑得谄媚:“南宫老师好。”于老师对我是知之甚深,看我激动那样,就笑了,对南宫老师说:“这柒柒估计是听了你的名字,就想到了武侠里的南宫世家。”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哼,又这样,逮着机会就取笑我爱看武侠小说。于老师看我鼓着腮帮子瞪他,赶紧停下不笑了:“南宫,不能再笑了,再笑下去,这丫头该找她师娘打小报告了。”南宫老师认真的看着我问我:“柒柒,你真的打过你们老师的小报告啊?我可听他提过你几次,对你评价挺高啊。”我嘿嘿一乐,没敢接茬,要是承认了可了不得,于老师非找我秋后算账不可。
赶紧的转移话题,“于老师,南宫老师就是帮我们找来的高手吗?”于老师点点头:“我这师哥当年在学校那可是校园的情歌王子呢,喜欢唱歌。这次不是为了救你的场,我哪敢去请他出山哪。”我正面看着南宫,这个男人的优雅不输费玉清,还有一种张雨生的干净,童安格的俊朗,呵呵,大帅哥大帅哥。我赶忙冲着他一抱拳:“南宫大侠,救场之恩,容柒柒后报。”说完深鞠一躬。这下子,俩个人再没忍住哈哈大笑,周围的同学也是笑的不行。我倒是咬着牙忍着,就是不笑。拉过一旁还在乐不可支的健健,让她赶紧和南宫商量一会儿上场的事项。南宫老师笑着深深地看了看我,和健健去了里面化妆,我只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和小狗一样。”于老师抬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个响夲。疼啊,于老师,您那大爪子弹我一下,脑门铁定会发青。这不是更让我坚定了打小报告的决心嘛。
我和健健站在舞台下方,看着节目一个一个的顺利进行着,大家的脸上都有了一些轻松地表情。应该很快就到南宫老师的节目了,为了让南宫老师不那么仓促,也为了保证节目衔接得当,我们还是将节目顺序作了调整,稍稍向后挪了。
一个男生合唱《让我们谈起心爱的土琵琶》结束,报幕员上台:“下面请听男生独唱《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演唱者,美术系南宫桦老师。请大家欢迎!”南宫桦,我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看着南宫老师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走到舞台中央。我还清晰的记得那天他穿着黑色的牛仔茄克黑色的牛仔紧身裤,裤脚扎在一双黑色的军用高筒靴里。随着音乐响起,舞台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下中间一盏大灯,灯光倾泻在他的身上。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站在那里,高处不胜寒。
他就那么站在高架麦克风前,开始唱: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谜总看不清,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随着歌声响起,灯也次第亮起,全场的掌声雷鸣般响起。说实话,南宫老师的嗓音和童安格的很接近,一样的疏朗,一样的缱绻而深情,很适合演绎这类情歌,真的不愧是当年的情歌王子,这歌声不知道俘虏了多少芳心。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好像透过剧场里的人看向了时光深处,那里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忘记的,那里应该有个人在安静的倾听他的演唱,而他其实也只是在唱给那个人听。我们只是观众,真的只是观众。他就在台上那么近,又那么远。一首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唱完,掌声响了很久不曾停,南宫老师也谢幕三次,节目才接着进行。等我和健健回到后台,于老师已经和南宫老师离开了。大家都有些怅然,包括我。在那个心思懵懂的年纪,这个近乎完美的男子成了我心底的一个影子。
演出结束了,生活恢复了正常。我依然在忙忙碌碌的学习,扮演着我的角色。我再也没有见过南宫老师,偌大的校园,两个人遇见的概率很低很低。只是听陈老师说她去美术系谢过南宫老师了。时光过匆匆流逝,我已经很久不曾回去母校了,那里肯定变了很多很多,留在我记忆中的都是零落的,就像那条通往寝室的小路上秋天的落叶。该感谢童安格和他的歌,让我还能记起那些搁置了许久的人和事,拂掉那些尘埃,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