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唱给男神的歌:先秦最奇爱情诗《山鬼》解读
@铁山青士(笑独行)[编注]
《楚辞·九歌》之《山鬼》原诗
山鬼
@[战国·楚]屈原[辞]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脩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靁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铁山青士字词与句段注疏
山鬼
@[战国·楚]屈原[辞]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铁山青士注:若,仿佛,隐约。有人,歌者隐约望见之人,指主人公山鬼。阿,山之凹曲处,音俄之阴平声,或解为山谷,亦可。被、带,被,通披,音如之;带,佩也。薜荔、女萝,薜荔亦称木莲,常绿蔓茎灌木,花极小而隐于花托中;女萝又名松萝,长可达数尺,整体为淡黄绿色,呈悬垂条丝状,常攀附其他植物生长;薜音必。疏:“被薜荔兮带女萝”为歌者所见山鬼装束,也就是男性装束。)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铁山青士注:含睇,含情凝睇;睇,眄也,微斜而视貌,或近流盼,因第。宜笑:宜其笑也,谓其笑得宜怡人,意指唇红齿白。子,犹今之“先生”,指山鬼。予,我也,即歌者。窈窕,娴雅貌。疏:此二句亦可视作倒装句,“既含睇兮又宜笑”为歌者自状情态。)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铁山青士注:乘,驾也,驭也。赤豹、文狸,赤豹,褐色皮毛之豹;文狸,花色毛皮之狸;或以为即狸猫;文,花纹也。从,以从也,从之以。辛夷车,以辛夷木为车;辛夷,木兰也。结,系也,系之以;或释为编结,义稍远,当非。桂旗,以桂为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铁山青士注:石兰、杜衡,石兰,兰草名,生於岩石上,农历六、七月间开淡红紫色花;杜衡即杜蘅,香草名,冬春间开暗紫色小花。遗,赠与,音慰。所思,歌者所思之人,即前所隐约望见之山鬼。疏:以上四句前三句皆状歌者之“交通”工具与行头装束;歌者的女性装束——“被石兰兮带杜衡”与山鬼的男性装束——“被薜荔兮带女萝”迥然异趣。)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幽篁,深密之竹林;篁,竹丛也。终,总也,始终也。独,语助词,略同其。后来,晚来也,迟到也;来音离。疏:此二句为歌者申言居处僻静、洁身自好,并解释约会迟到原因。)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铁山青士注:表,标也,显也。容容,即溶溶,烟水流动貌。下,音互。疏:此二句为歌者想象山鬼之超拔雄姿。)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铁山青士注:杳:杳渺也,渺茫也。冥冥,昏暗貌。羌,发语词。昼晦:白昼昏晦也。飘,迅疾也。雨,用作动词,降雨也。疏:此二句道山中气候突变。)
留灵脩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铁山青士注:留,等待;闻一多《九歌解诂》谓:“留,待也。”灵脩,即灵修,指歌者等待之人;明张京元《删注楚辞》以为指山鬼,实际上与“歌者等待之人”是一回事,只是张京元认为山鬼是女性鬼神。憺,安,恬适也,音“但”;或训为通“惮”,释为畏惧,结合前两句的气象描述——“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似亦可通,但若“灵脩”确为歌者等待之人,则又有所不顺矣,因为歌者心中有山鬼是不太可能害怕的;或以为与下文“怅忘归”意近,当非,以等待之情当先恬适而后惶失也,于修辞表达而言亦无重复累赘之理。忘归,即忘返。既,已也。晏,晚也。孰华予,或训华用作动词,予即我,意为谓谁能使我年轻;我意亦可训“孰华予”为“孰予[我]华”,即省略了“我”字,意为谁能赠我年华;予,无论释为“给”或“我”均读作上声,与前四句之“下”、“雨”二字押韵,或以为予释为“我”读作“余”,当误。疏:此二句为歌者自述等待山鬼之心情与际遇,恬适中又感伤岁月已晚、春华易逝。)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铁山青士注:采三秀兮於山间,三秀,灵芝草,因一年三次开花而得名,传说服食可延年益寿;於,即于;马茂元、郭沫若主张乃读作“巫”,以“兮”与“於”不当相连并用,故训“於山间”为“巫山间”,以山鬼为“巫山神女”,似有牵强附会之嫌;已有学者指出,“兮”与“於”相连并用并不奇怪,下文即有“云容容兮而在下”,“兮”与“而”既不妨相连并用,则“於”亦不必读作“巫”。磊磊,乱石堆积貌。蔓蔓,蔓延貌。疏:承上段感伤春华易逝意,此处歌者“采三秀”或为轻身养颜计。)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铁山青士注:怅,失意貌,怅惘也,惶失也。君思我,君之思我也。疏:该段四句为歌者自述久等山鬼不遇之情状,由想象山鬼“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到不避“石磊磊兮葛蔓蔓”历乱而“采三秀兮於山间”以安慰自己和消磨时间,由“留灵脩兮憺忘归”之因恬适而忘返到“怨公子兮怅忘归”之因惶失而忘返,两段之间变化显著、对照鲜明,而“君思我兮不得闲”一句我意当理解为愿望式的诅咒——我要你想我一分钟都不得安逸!)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铁山青士注:山中人,指山鬼。芳杜若,即芳香似杜若;杜若,香草名,香辛,夏日开白花,果实蓝黑色。荫松柏,以松柏为荫。)
[某某某兮某某某,]君思我兮然疑作。
(铁山青士注:君思我兮然疑作,谓君之思我令我信疑交集;然,以为然也;疑,疑不然也;宋洪兴祖《楚辞补注》谓:“然,不疑也;疑,未然也。”作,起也。某某某兮某某某,闻一多《楚辞校补》谓:“案本篇例,于韵三字相叶者,于文当有四句,此处若、柏、作三字相叶,而文只有三句,当是此句上脱一句。《礼魂》‘姱女倡兮容与’上也有脱句,例与此同。”同时有学者以为可据一按行文逻辑补一句“望公子兮不再来”。我意此说似有理,故且不计所补诗句略嫌语义浅陋与风格不类,存之以供读赏者参考。又,我意所补诗句除了要更好地连接和配合本段第二句与最后一句外,还必须与前两段对应位置之“留灵脩兮憺忘归”与“怨公子兮怅忘归”相匹配并在情感表现上有显著的变化式递进;在下在《古诗·<山鬼>重构》中臆补为“仿佛阴阳争差错”。疏:该段述歌者在怨恨山鬼之后又念想山鬼的香洁绝世,继而又心有不甘地对山鬼的“思我”之情产生怀疑。)
靁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铁山青士注:靁,同“雷”。填填,注家多泛释为拟雷声词,我意当为沉闷重浊之雷声。冥冥,迷漫貌。猨,同“猿”。啾啾,凄切尖细之鸣叫声。狖,长尾猿,音又。)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铁山青士注:萧萧,风吹树木声;飒飒、萧萧均有肃杀寒凉意。离,通罹,患也。疏:该段四句述歌者在雷雨大作、猿狖悲鸣、风啸木摇的夜里感受赴会无果、相思成空的忧伤。前两句与第三段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呼应并形成对比,同样是下雨,心情和感觉却有云泥之别,值得注意的是,“昼”已变成了“夜”。)
铁山青士感思性解题
该诗在由西汉刘向编纂、经东汉王逸注释传世的通行本《楚辞》中为《九歌》第九篇,《九歌》组诗相传为屈原放逐沅湘时所作,与《湘君》、《湘夫人》等同为祭祀鬼神乐歌,同时也是与《湘夫人》齐名的《楚辞》最美爱情诗,瑰奇甚至还略胜《湘夫人》,而诗中的主人公“山鬼”即是被祭祀的鬼神。
(明汪瑗《楚辞集解》称:“谓之《山鬼》者何也?……盖鬼神可以通称也。此题曰‘山鬼’,犹曰山神、山灵耳。何必嘄夔魍魉魑魅之怪异而谓之鬼耶?”清戴震编撰《屈原赋注》称:“《山鬼》六章,通篇皆为山鬼与己相亲之辞,亦可以山鬼自喻,盖自吊其与山鬼为伍,又自悲其同于山鬼也。”谭介甫先生编撰《屈赋新编》称:“《河伯》、《山鬼》为一偶,本来山与河是相对的,那么,鬼与伯也是相对的吗?……”马茂元先生编撰《楚辞选》称:“山鬼即山中之神,称之为鬼,因为不是正神。……”马茂元主编《楚辞集成·楚辞注释》亦称:“山鬼即山神。古籍中,鬼神二字往往连用。”)
最迟在1982年7月以前,在下就在金开诚先生编撰的《楚辞选注》中读赏了《山鬼》,留下很美好的读赏感受。不过,关于《山鬼》的主人公,金开诚先生好象持的是由清顾成天在《九歌解》中最早提出的“巫山神女”说,也就是与郭沫若、马茂元、聂石樵诸先生见解相同。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当年的理解能力有所不足,还是因为金开诚的注释因受“巫山神女”说连累而未臻完善,总之,在下只是感觉《山鬼》风格堪称瑰丽奇特,有一种如梦似幻、迷离恍惚的魅力,但却未能完全理解和充分欣赏。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如今在下又产生了重新读赏的强烈愿望。
经过三五日在中文网络上多方搜罗和阅读相关文帖,同时逐句逐字追究全诗文字含义,又加之以个人的辨别和思考,如今在下终于感觉已经实现对《山鬼》文本的深入了解和深度理解了。兹将三五日间研读《山鬼》文本的心得体会作如下归纳总结:
首先,楚辞学界关于屈原身世和精神的研究以及首创于汉王逸、光大于宋洪兴祖和朱熹,以“讽谏”和“忠君忧国”为内涵的“兴寄”痕迹分析对于我们读赏《山鬼》以及《九歌》中的其他诗篇是一种莫大的负累和干扰,尤其是屈原与楚怀王之间有如男女之爱的君臣离合寓意附会每每让人看着起一身鸡皮疙瘩,必须给予彻底剥离和排除。
(明张京元编撰《楚辞删注》称:“沅湘之间信鬼,好祀,[屈]原见其祝辞鄙俚,为作《九歌》,亦文人游戏聊散怀耳,篇中皆求神语,与时事绝不相涉。旧注牵合附会,一归怨愤,何其狭也……”“[王]逸注牵合附会,悉归怨怼,几失楚人面目。”胡适先生《读<楚辞>》一文称:“《九歌》与屈原的传说绝无关系。……这九篇……是当时湘江民族的宗教舞歌——最古的南方民族文学。……屈原的传说不推翻,则《楚辞》只是一部忠臣教科书,但不是文学。”)
其次,《山鬼》的主人公到底是怎样一位山神包括是男性还是女性、诗中到底是谁跟谁在恋爱、这首乐歌到底是以谁的口吻唱出来的,这几个问题必须搞清楚,否则,诗中先后出现的有人、子、余、灵修、公子、君、我到底是指谁就有可能搞不清楚了,那还如何顺畅地理解和欣赏?
(马茂元先生编撰《楚辞选》称:“……寻绎文义,篇中所说的是一位缠绵多情的山中女神,必然有着当地流传的神话作为具体依据,当非泛指。”明钱澄之编撰《庄屈合诂》称:“山鬼,盖山魅、木魈之属。往往能出而魅人,然人不慕之,亦不为所惑。篇中状其妖柔之态,婉娈之情,盖深足动人思慕者。惑者忘其为鬼,一则曰“若有人”,再则曰“山中人”,自惑之者言之也。述其居处服食,则分明鬼趣也。至欲留灵修,使之忘归,鬼情甚可畏也。 ”明张京元《删注楚辞》注《山鬼》称:“灵修、公子、君、山中人,皆指所祀鬼言。”清王夫之《楚辞通释·山鬼》称:“山鬼,旧说以为夔、嘄阳之类是也。孔子曰:木石之怪曰夔、罔两。盖依木以蔽形,或谓之木客,或谓之猇〔犭巢〕,或谓之獠,读如霄,今楚人所谓山魈者,抑谓之五通神。巫者缘饰多端,盖其相沿久矣。此盖深山所产之物矣,亦胎化所生,非鬼也。”)
第三,诗中“被薜荔兮带女萝”的人与“被石兰兮带杜衡”的人总觉得不像同一个人,“留灵修兮憺忘归”的“憺忘归”与“怨公子兮怅忘归”的“怅忘归”应该没有语义相近的道理,所以,在下认为,关于《山鬼》主人公的说法必须支持这两个感觉判断。同时,“君思我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二句也必须得到合理顺畅的解释。
第四,清戴震编撰《屈原赋注》以为《山鬼》全诗分六章,在下以为这既是划分《山鬼》段落的依据和准则,对于正确把握和深度理解《山鬼》各个段落甚至每个诗句的含义也至关重要。而在将全诗划分为六个段落的过程中,最需要重视的一个依据就是诗句的押韵和转韵情况。
《山鬼》传世文本计二十七句一百九十一字,闻一多先生怀疑丢失一句,即本当为二十八句一百九十八字。手头没有《楚辞》注本纸质书可参,在下相信全诗六个段落应作如下区分:“若有人兮山之阿”以下四句为第一段,“乘赤豹兮从文狸”以下六句为第二段,“表独立兮山之上”以下六句为第三段,“采三秀兮於山间”以下四句为第四段,“山中人兮芳杜若”以下三句或加上可能在传抄中丢失的一句为第五段,“靁填填兮雨冥冥”以下四句为第六段。
第五,对于读赏者来说,最重要是作品文本本身,能够顺畅地理解和欣赏、从而感觉有所***鸣和享受就足够了,甚至也不必以绝对正确和特别内行的方式“开启”。所以,在下以为对作品文本的关联研究和考察不宜搞得太复杂太繁琐,一切关联研究和考察都应该本着对于理解和欣赏有切实助益展开。
就诗中恋事的主人公以及乐歌咏唱者而言,排除开关于山鬼是哪种鬼神的考辨与争辩,笼统地说,主要有人神相恋与鬼神相恋之分,同时有男神女人(女巫)相爱与女神男人(男巫)相爱之别,与此相应,又有歌者为男所恋为女与歌者为女所恋为男之分别。此外,还有主张按祭祀惯例当由男女巫师分别扮演男女鬼神而咏唱乐歌的。
关于《山鬼》的主人公,经由对相关评论分析的综合考察与对《山鬼》文本本身的深度追究,如今在下已由此前以为是女性山神改而认定是男性山神。而这一改换之所以如此轻易,则除了基于顺畅地理解和欣赏《山鬼》文本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就是诗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仍然是女性,即以歌者身份出现的山鬼的红尘恋人——即使她只是女巫,那也是不似女神胜似女神!当然,如果能把女巫换成女性山神,那就更好了,文本的解读也将更为顺畅。
应该坦承的是,在下此番认定《山鬼》主人公为男性山神,得益于钱玉趾先生二十年前所撰《<湘夫人><湘君><山鬼>:古代爱情诗的佳绝之作》一文最多,其中对《山鬼》文本的考辨性解读可谓深得我心。虽然在下也知道,关于《山鬼》主人公乃是近乎“木石之怪”和“魑魅魍魉”的男性山怪的说法在宋元以前本是“一统天下”的。但在下更知道,具体到对《山鬼》文本的解读,“山鬼”的身份和性别仍然是不足以说明和解决一切问题的。
作为一首以人神相恋为主题的骚体爱情诗,《山鬼》真正的主人公实际上是山鬼的红尘恋人,也就是作为歌者的女巫,由于“山鬼”自始至终都只是女巫咏唱的对象而并未真正出场,因此诗中的恋事也就自始至终都是女巫的独角戏……这既是作为山鬼红尘恋人的歌者的命运逻辑,也是作为山神祭祀主角的女巫的现实处境,更是作为人神相恋叙事的《山鬼》的必然选择。《山鬼》之所以拥有千古不朽的魅力,相信与此不无关系。
铁山青士会解性古诗
古诗·《山鬼》重构
@[战国·楚]屈原[原辞]
@剑安(笑独行)[改编]
薜荔披肩佩女萝,
灵修隐约现山阿。
雪眸流盼兼宜笑,
公子慕余长窈窕。
木兰车驾结桂旗,
驱驰赤豹伴文狸。
杜蘅腰带石兰披,
更折芳馨遗我思。
幽篁独处见天难,
不意来迟因路艰。
绕山云雾望溶溶,
标异我思凌主峰。
倏忽天光晦如暮,
东风迅疾神灵雨。
守候灵修适忘归,
岁迟谁予我芳菲?
我且采芝将时遣,
石葛山间多历乱。
怨诽灵修怅忘归,
咒君思我不能持!
香洁我思犹杜若,
柏荫泉饮行寥落。
仿佛阴阳争差错,
君情令我然疑作。
沉雷声重雨凭陵,
凄惨夜来猿狖鸣。
木摇风啸冷飕飕,
一场相思竟疾忧!
剑安自注:《山鬼》原诗传世文本计二十七句一百九十一字,闻一多先生怀疑第五段丢失第三句,即本当为二十八句一百九十八字。在下该“重构”古诗即据以生编一句,否则亦不知如何妥善处理第五段最后一句之落单问题。
(己亥年清明节前夕改编于榕城,用近体句式,每二句一韵,凡二十八句十四韵)
钱玉趾考辨性解读
《山鬼》的山鬼是一位男性,全辞27句191字(有学者认为缺一句,补一句后为28句198字),由山鬼的女恋人独唱。
《山鬼》中的山鬼应是“魍魉鬼”一类男性神鬼,是无影无形、弥漫游动、无从捉摸、飘忽不定的精灵形象。《山鬼》首句“若有人兮山之阿”,是说好像有人,其实无影无形,十分准确生动地概括了山鬼的特征。
《山鬼》抒写的也是一段情恋,相恋的一方是山鬼,另一方是一位人间女子(女巫)。
它的开头描述寻觅者要寻的伊人,与《湘夫人》《湘君》十分相似。
《山鬼》的山鬼在山阿是若有若无,带有隐匿性,实际上是无(不在山阿);有(若有人)只是寻觅女子的一种幻觉、一种希望,这与篇末“君思我兮然疑作”(山鬼想我啊真情变成假作),“思公子兮徒离忧”(想念山鬼啊徒然忧伤)是紧密呼应、互相协调的。是说《山鬼》的企慕情境由于山鬼的隐匿、背离,由初始的双恋式演变为寻觅女子的单恋式,甚至是徒然忧伤的绝望式。
第二句“被薜荔兮带女萝”,可有三层意思的理解。其一、是说山鬼的装束是身披薜荔、腰束女萝;其二,因山鬼若有若无,实际是无,那么,薜荔和女萝是生长在山阿的实有植物,是实景,这就起到了环境描写的作用;其三、薜荔亦称木莲、鬼馒头,常绿藤本植物,花极小,集生于肉质囊状花序托内;女萝又名菟丝(铁山青士注:女萝但闻即松萝,未闻别称菟丝,观下文似将菟丝误作女萝),茎细柔,呈丝状,一年生缠绕寄生草本,随处生有吸盘附着寄主,有时可将寄主缠死。薜荔和女萝都是藤蔓类缠绕性植物,靠缠绕寄主生存,它们比喻、象征山鬼是缠绕寄主式的奸佞人物。
当然,山鬼初期是好的,后期才变坏。……作为对比和反衬,山鬼的女恋人则“被石兰兮带杜衡”,石兰和杜衡都是香草。……它们比喻、象征山鬼的女恋人是芬芳的、高洁的。同时也说明,披薜荔束女萝的山鬼是男性,披石兰、束杜衡的寻觅者是女性。
“被薛荔兮带女萝”的山鬼是男的?是的,“被石兰兮带杜衡”的寻觅者才是女的。
山鬼是男鬼,山鬼的恋人是女子,含睇宜笑、善窈窕的是这个女子。
四句后是寻觅者(女)驾乘赤豹拉、辛夷桂旗装饰的车辆寻觅,自身身披石兰、腰束杜衡,采折芳香花束要赠予寻觅对象,表现了寻觅者忠贞不渝的企慕情结。这与《湘君》《湘夫人》的寻觅者是一样的。
……路途险难、竹林蔽天、岩石磊磊、葛藤蔓蔓;乌云滚滚、天昏地暗、东风猛刮、大雨倾盆,使寻觅者胆战心寒。这狂风暴雨似乎是神灵操纵的,于是,寻觅者祈求神灵赐予仁慈,给予帮助。“留灵修兮憺忘归”,留是等待,灵是神灵,修有善良贤德的意思,可解为仁慈,憺有通惮一义,即害怕。……整句可译为“等待神灵的仁慈啊害怕得忘了返回”。
祈求神灵仁慈、帮助没有一点效果,老天爷照样是“雷填填兮雨冥冥……风飒飒兮木萧萧”。而寻觅对象(君、公子,即山鬼)则是“思我兮然疑作”。“然”即是的、对的,可解为真的;“疑”即猜疑、疑惑、疑怪,在这里与“然”相对,可解为假的。……“然疑作”应是“然作”“疑作”的缩写式,也就是由“然作”演变到“疑作”,即由真情变成假意。在这种情况下,寻觅者完全意识到,思恋公子已是徒劳的事,只能留下忧伤。……
第21、22句是“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可译为“山中人(我)啊像一枝芳洁杜若,渴饮山泉水啊荫庇靠松柏”(铁山青士注:以“山中人”为歌者,即该文所称“女恋人”、“寻觅者”似不当)。杜若是芳洁香花,是东方不忘草。……芳杜若,饮石泉、荫松柏,都象征女恋人的坚贞、高洁;同时也是一种陈情、叙事(赋),是说女恋人等待公子的时间之久、心情之诚。然而,结果仍是徒然(徒离忧),不能不令人感伤之极。
有学者认为在“饮石泉”句下缺一句。参见《哀郢》有“发郢都而去闾兮……哀见君而不再得”之句。结合《山鬼》女恋人寻觅等待公子的最后结果是徒然,中途长时间地饮石泉、荫松柏等待,当然是没见到公子。所以,可补一句“望公子兮不再来”,下接“君思我兮然疑作”(你想念我啊真情变成假意),应较合理。
回观首句“若有人兮山之阿”是说好像有人,从《山鬼》的结局看,很明显是其实无人。首尾呼应非常紧密。《山鬼》里女子思公子的结局是徒然,是另一种形式的“哀见君而不再得”,是一种绝望的单恋式的企慕情结,便以“思公子徒离忧”作结,戛然而止。……
铁山青士摘编自《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S3期(总第20卷)刊发、钱玉趾撰《<湘夫人><湘君><山鬼>:古代爱情诗的佳绝之作》一文第三节《关于<山鬼>的论析》。
(2019年农历清明节前五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