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忙碌,拽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下班时,指针已跳动到“9”的字样上,心情几多委屈,几许烦躁。独自走在岸边的路灯下,暗黄的灯光,将我原本柔弱的身躯扯得更加干瘪、修长;黝黑的公路如一幅墨画,在路灯的点缀下,由近到远,伸向远方。远处那零星点点的灯光,仿佛是家的地方;晚风温柔的亲吻着我的脸颊,轻抚着疲惫的心灵,一缕缕温暖在心底缓缓流淌,如静水流深般而无影无形,将此刻涣散的思绪拉得悠长悠长……
如果说,记忆是一滴润雨,那我的温暖时光便是细雨积攒起来的整个江南……
一
晚饭吃罢,远处山峰上云雾缭绕,暮色中的轻风吹动着细雨,拨弄着暗淡的轻云。那气候温和,人情温暖的小镇,存放着我童年的棉花糖。依稀记得,烟花三月,草长莺飞,和小伙伴一起放学后放风筝,不小心摔倒擦破皮,邻家哥哥骂我笨,我狡辩,而阿姨为我悉心包扎的情景;雨过天晴后,哥哥上树掏鸟窝,我在树下将采摘的小花插在头上;比赛爬山,棉布裤子被树枝划破后被奶奶训斥……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严格,爷爷溺爱,却是我童年既可怕又温暖的记忆。
儿时的小镇,如湖中的亭台楼阁,静谧安详。每每微雨过后,阳光温暖和煦而不炽热强烈;秋季枫叶红遍,每次跟着家人去城里赶集时,我都欢呼雀跃,异常兴奋,期望走过那个公园小道,似乎我踩的,是刚铺的红地毯,想象那是自己的舞台,感受着独属于我的优越感……那时,家庭情况并不殷实,因此父母去另了一个城市。或许,这便是影响我性格中带着些许叛逆的原因吧。
曾记得,小学时,因为调皮而被老师打了一教鞭,回家后,奶奶说:“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听老师话的!”我当时委屈地哭了,自己挨了打不说,还让奶奶说了一顿。后来,晚上睡觉时,隐约记得奶奶把那一道印子抹了又抹,我还犟奶奶,说她下手太重了,别动我……
老师每次布置作业很多,大冬天的,好想回家就睡觉,但每次第一件事,就是完成作业,否则不让睡。我跟她讨价还价,“你让我写作业也行,但我必须得趴在炕上做,不然我冷的很,没法做!”奶奶说:“你还怪了,来,趴上来我看看!”就那样,奶奶不让我在炕上写字,坐在地上写。奶奶作伴,纵使外面再冷,寒风凛冽,只要我不闭眼睡觉,她从不。她也因此落下了一到冬天腿冰的毛病……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风湿性关节炎腿,不知在凛冽的寒风下忍受了多少分、多少秒刺骨的疼;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听得见外面寒风呼啸吹落树叶的沙沙声;多少个日日夜夜,奶奶的身影被那暗黄的灯映衬的瘦长瘦长……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奶奶从不让我趴下写字,是为我好:一是费眼睛,二是对颈椎不好,趴下写字,颈椎会长歪,到长大后,人就不端正了……而那时的我,还常常跟奶奶犟嘴……
二
那年,奶奶去二舅家了,而我也到远在二百多公里外的县一中读书,家里只剩下爷爷独自一人。爷爷既要顾家,又得惦记我,还时时刻刻想着奶奶,怕她去二舅家不适应。中秋节放假前几天我给爷爷打了电话,说我要回家,我想给他买点月饼,征求爷爷的意见,只见得爷爷像小孩儿一般,嚷嚷着说:“你赶紧回来吧,买啥哩!我前一周就买好了,知道你很喜欢吃月饼,所以我买了两斤呢!就等你回来啦!”“哦……好吧。”我沉默了良久回答说。只是瞬间不由自主的就落泪了,但却不知为何。
放假的那天,赶大巴车,几经周折,终于回到家了,爷爷在公路边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回到家后,爷爷既是倒水,又是拿好吃的,忙得不亦乐乎。爷爷说:“你先歇一下,我给你拿月饼去!”不知道是我太想吃了,还是怎么了,只记得爷爷找了好久,好久,听得到他在箱子里揉塑料袋的声音,好大一阵才把月饼拿到我跟前。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我记得很清晰,爷爷走到我跟前,什么话也没说,低下头,慢慢的拆开他“珍藏”已久的月饼,一***八个,他把每个都翻了一遍,好像在寻找什么,他看得很仔细,我好奇的问他在找什么,他大概是没听见,没有回答。片刻之后,他取出一块月饼,底部是金灿灿的,将没有烤焦的一块月饼给我,让我尝尝好吃不好吃,我拿到手里,先喂到爷爷嘴边,我说“爷爷先尝”。“哎呀,这孩子,我吃过了,你一直在学校,没啥好吃的赶紧吃吧!”爷爷兴奋的说。我缩回手来,把月饼放到自己嘴里,我记得很清楚,爷爷目不转睛的看着,直到我咬下一口,在嘴里嚼的时候,他才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稍稍烤焦的放在嘴边,慢慢的咬下去。那一刻,他笑的好甜,好甜……我瞬间转过脸,装作有事从门里出去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泪流满面……不然又说我像小孩儿一样爱哭了……
晚上,和爷爷一起吃饭,他厨艺不好,叮叮当当地捯饬了一阵后,饭菜熟了。挑剔的我,在这几多清淡没有肉的晚餐里,我却觉得格外的丰盛,吃得分外的香。皎洁的圆月,暗黄的灯光,热气腾腾的晚餐,两颗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的灵魂里,些许思念拉扯着心底的音弦,奏起了中秋思亲的空谷之音……
三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独立,到外地求学。那年暑假,奶奶说高考太累了,考完试让我去爸爸妈妈那边去玩儿,父母也让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是如此激动!大概是这个小镇太熟悉,或者在这里的时光太久,将所有的故事和记忆都藏在时光的长河里,渐渐变成理所当然的接受。爷爷奶奶送我上车时,我的兴奋溢于言表;车开时,爷爷奶奶映入我眼眸的最后身影,是背对着我挥手的模样……那一刻,我突然湿了眼眶。
爸爸妈妈见到我时的喜极而泣,我看到大城市的兴喜激动,乘着欢笑声,一路走出人际嘈杂的火车站。在好奇心的督促下,左看右探,好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见到新世界一样。父母带我买新衣服,给我买好吃的,我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妈妈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我,似乎带着几分急切的意味。妈妈拿出那陈旧的,盖子上早已掉漆的翻盖手机接过电话,是奶奶打来的,问我到了没有,听着话语,有几分斥责父母的.语气,可能我们都太过兴奋,都忘记了向爷爷奶奶报平安。所以,我在心底暗暗的向爷爷奶奶忏悔、道歉,为爷爷奶奶一路担忧,而我却从未放在心上的难过与愧疚,奢望他们原谅我爱玩儿的习气……
在父母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父母早早就上班去了,为了生计奔波着。盖在锅里还热着的早餐,前一晚上叮嘱的话语,突然间在体谅父母的辛酸之余,多了些孤独之感。偌大的屋子,空留我一人,在闷热的空气里,压的我透不过气来。记忆充斥着这个空间,似乎与闷热的空气做着互不上下的较量。
打开窗户,坐在小餐桌前,但脊背上依然渗着点点汗渍……我想奶奶了,想和奶奶一起坐在树荫底下互相打闹的那把蒲扇;想爷爷喝完开水后大声吼我给他添水的那个茶杯;想我坐在桌子边,陪我写日记、随笔,和我一起度过无数个独处时光的那个小台灯;想那小镇的春雨,碧绿的水,秋风,还有屋子里的灯……
不由得,泪水滴在水杯里,不去擦拭,不去掩饰,不去伪装。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陌生的城市,刺耳的喇叭声,难以入睡的夜晚,撕咬着我的心。这是父母的大城市,因为父母的借居,我只是个客人,毫不起眼的过客而已,来这里借居,终会匆匆离去,一叶、一花,已在这座城市定居;那独属于我的小镇烟雨,爷爷小碗里的芽色清茶,奶奶的菜园,才是我根深蒂固的心中山水和亘古不变的一抹绿……
父母送我回家,我仿佛是在跟这个城市做着大逃离的游戏,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我的小镇,我习惯了的暗淡灯光里,不知那里是温暖、绿意牵扯着我?还是作为风筝的我,不论飞多远,风筝线始终攥在小镇和爷爷奶奶的手里……
四
伴着行人的欢声笑语,惊醒了我梦游到过去的思绪。原来,还不算太晚,路上还有行人散步,大概是感受春意吧?走这么长的路,家马上就到了,我惊诧,今晚怎会走得如此之快?看看表,却依然跟往常一样的时间点。
儿时,我放风筝,风筝线在我手里;长大后,风筝是我,风筝线在小镇和家人手里,无论飞多远,一根风筝线,牵连着父母的双鬓白发,爷爷奶奶在暗光灯下的瘦弱身影,还有那存在温度的记忆。
回到家,习惯了每天跟爷爷奶奶通通电话,和父母聊聊天。跟他们聊聊我生活中的琐事,他们跟我拉拉家常:奶奶说她去买的菜很新鲜,妈妈说她买了件便宜又时髦的衣服,爸爸说今年的桃花开的更盛了,爷爷讲讲邻家大爷生活状态如何……一如既往的重复,却是不同的心境,每晚都是期待,从不厌烦。
因为那里,有我的烟雨小镇,有我的瘦灯,有我的风筝线,和独属于我的半暖时光。